三個女人瞧見盛白凝,眼神裏透著防備之色,其中一個甚至站了起來。盛白凝身後一個員工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準備上前拉住她,盛白凝卻開口道:“這麼冷的天,孕婦還是進去吧。”
站著的女人一愣,將紅豔豔的大衣迅速捂緊,如果說剛才是防備,那現在眼裏隻有敵意了,尖利的嗓音質問道:“你們誰啊?”
到這裏誰都明白了,這三位是從事性工作者的女人,沒活兒的時候坐在門口,幾雙塗著敷衍的彩色眼影的眼睛瞟著行走的路人,懂的自會進來。
她們,盛白凝隻在文學作品當中接觸到,但卻並不是做著什麼救國救民、曲高和寡的地下任務,相反,出場時多半是反麵教材。
眾作家描寫她們的語氣愛帶著一種或調侃或鄙夷的臭氣,筆下她們的人生大多悲慘淒涼,不是被男人拯救後又拋棄,就是孩子沒了自己得了瘋病。
但最令盛白凝印象深刻的,是初一暑假,讀的一位為人尊崇的人士的作品,描寫了作者是如何不喜妓丨女最後又被妓丨女感動進而折服的故事。
當時盛白凝看完莫名震驚,一個妓丨女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屠戮罪行,值得另外一個“普通人”大發慈悲的“感動性原諒”?
從那之後,盛白凝就明白了這個世界的參差。
眼下,站在她麵前的女人,手指裏夾著根煙,指頭被熏的發黑,年紀看上去不大,肚子估摸著是纏過了,看起來不明顯。
易飛拉過盛白凝:“白凝姐……?”
他不明白她為何要在這裏停留,擔憂地朝四周探了探腦袋,心裏默念著千萬別有狗仔偷拍。
“媽。”屋裏伸出來個小腦袋,輕輕叫了聲。
先前坐椅子上紋絲不動的女人彈了起來,又著急又生氣地衝屋裏吼:“不是讓你平時別出來嗎?!”
小腦袋看上去四歲左右,臉蛋紅撲撲地,耳朵似乎是凍了,打眼望去可讓人心疼了。她撲到女人懷裏,蹭著她的粉色大衣。
女人揪了揪小腦袋的耳朵,繼而惡狠狠地瞪著盛白凝一眾人:“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還沒等盛白凝解釋,小腦袋就扯著孩童的嗓音道:“我知道!她們是演戲的,我昨天跑到福臨街,見到許多人對著他們拍照呢。”
“不用你說話!”粉色大衣又打量了幾下盛白凝,剛才就見到她重重包裹之下的臉,不是等閑之輩能長出來的,又察覺到她的凝視,挺了挺胸。
“我是演員,無意中走到這裏,不是為了錄節目,也沒帶攝像機。”盛白凝斟酌著字眼,道:“也許你們換一個城市,可以……”
粉色大衣麵露譏諷:“你以為活著這麼容易?說搬家就搬家,你是在每個大城市都有房吧。”
孕婦站在一邊,臉上沒什麼表情,顯得有些麻木不仁:“我們幹不了別的,到處都是有文化的人,我們這樣連小學都沒畢業還一身的病,這輩子就等著一把骨灰揚了那天痛快一次。麗姐說得對,隻有不愁吃不愁穿的人才愛給別人出主意。”
盛白凝沉默了半晌。
“總是要往前爭取的,沒有什麼是開辟不了的,你低估自己了。”她看著粉色大衣身後斑駁灰敗的大門,“那個小朋友呢,將來讀書嗎?”
“這小孩我撿來的,能活到現在已經不得了了,還供她讀書?”女人一臉不可置信。
盛白凝轉過臉又問孕婦:“那你呢?你以後什麼打算?”
孕婦臉上一塵不變的表情終於產生了迷茫的裂縫:“我嘛,把孩子生下來唄,隻要有口吃的,還能餓死嗎?”她一身與當下時髦相背離的打扮,麵龐上是遠超同齡人的疲憊與憎惡,但仍舊擋不住她很年輕的事實。
她的確很年輕,在同樣缺少教育、經濟和社會文化的情況下,同齡的男孩進了工地做苦力活,而她在十三四歲時就因涉世太淺被男人誘騙吸了毒幹了這一行,快十年的風霜,她流產過好幾次,這一次是唯一存活下來的,也是唯一讓她有想留下孩子欲望的一次。
“如果有需要幫助的,”盛白凝寫下一串號碼遞給她,“可以給我打電話。”
粉色大衣愣住了,有些遲疑地接過紙條,見盛白凝要走,又叫住了她:“你要是真發善心,不如把這小女孩帶走,給她隨便在哪兒上個戶口,叫她念書,以後走條正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