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靈緩緩走到鳳凰琴前,道,”妾再為相公一曲,”又望向慕然,她心中的哀怨淒楚與不舍,一點一滴慢慢浸潤著慕然千蒼百孔的記憶。那年,青山碧水,鶯飛草長,和風如煦,謝家淑女,宜室宜家。夢山行宮,竹影婆娑,百合扇後的新嫁娘,倩影美目。一相遇,便是這一生一世的緣分。
“脈脈相思雨,婷婷陌上花。盈盈誰家女,緩緩拾落花。”謝靈的琴聲和歌聲,哀怨淒楚,依依不舍。這是慕然為謝靈寫的,陌上花。
陌上花依舊,世間恨別離。滿園春草色,一片惆悵心。謝靈眼中神色寂寞,淚眼婆娑。待一曲終了,唇色漸漸由紅變紫轉而發黑,臉上竟變得無半點血色,蒼白異常。”靈兒“,慕然飛奔過去將謝靈環在臂彎裏,他隻覺靈兒周身冰涼。鈺兒,錚兒也顫顫得跑到了謝靈身前,哭喊道,娘,娘,你怎麼了。慕然隻覺謝靈氣息微弱,她緩緩道,”相公,自我出閣,便帶著這發簪。這發簪,這發簪,是我爹爹給我,要我,要我害你的。”兩行清淚從謝靈的臉頰滑落,她望著眼前兩個酷似慕然的孩子,伸出雙手,道,快過來讓娘,讓娘再抱抱。她露出又喜悅又溫馨的笑意,雙手未及夠到兩個孩子,便無力得垂到胸前,慢慢得合上了雙眼。“是我苦了你”慕然將謝靈的雙手合攏放在自己的掌心裏,又貼在胸前。
那個叫謝靈的女子走了,曾經的淺笑,如雨,已漸漸遠去,曾經的琴聲,如風,消散得無影無蹤。期待了紅塵千年,卻是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他抱起謝靈,將她緩緩放在軟塌上,又用衣袖輕輕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痕。兩個孩子緊跟在爹爹身後,緊挨著立在軟塌邊上,他們才剛剛有軟塌那麼高,此刻放聲大哭。慕然道,“娘睡著了”他覺得自己仿佛停止了心跳,慢慢走到琴桌前,喃喃得撫琴,曲調雜亂,全不成章,指腹上也立即血痕斑斑,染紅了琴弦。
白衣少年不知何時也立在了鳳凰琴前,右手中按在琴弦上,在很沉很沉的聲響,如雷霆萬頃。這張琴,從未這般沉重過。他望著謝靈,道,慕王子,靈姐姐走了。靈姐姐對慕王子,情深意重,讓人動容。又閉上雙眼,竟然滴下幾滴淚。慕然起身,不屑得哼了一聲,彎腰,右手往琴桌夾層一探,向後一仰,右手中現出一柄五尺來長的木劍,淡黃色劍柄,漆著清漆,劍尖直指白衣少年心尖。
砰得一聲,劍尖尚未刺中他心尖,兩道銀晃晃的身影一閃而過,兩位玄武軍從白衣少年身後飛出,一招鷹視虎顧,立在慕然身後,一左一右牢牢按住慕然雙肩,木劍便砸在了地上。這二人對那白衣少年道,“公子,夢山行宮的三十位守衛,已格殺”
慕然卻一聲冷笑“什麼請宮女,侍衛出宮祈蠶王,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白衣少年道,”還從沒有人在正麵朝某刺劍的。慕家的王子不簡單,謝家的女兒也不簡單。”白衣少年撫了撫衣襟上的蝙蝠,方才執匕首的三玄武軍,躍出兩人,幾步至軟塌前,一人抱住了鈺兒,一人按住了錚兒。兩人齊齊擰開劍鞘,左手食指和中指按住孩子們的臉頰兩側,右手將劍鞘內的黑色毒藥強灌進孩子們口中。鈺兒和錚兒雙手雙腳亂舞,喊著爹爹,不斷往外吐出黑漆漆的藥汁,喉中發出嗚嗚呀呀的痛哭聲。兩人掙紮了幾下,又重重摔倒在地,不再動彈。幾道黑紫色血痕從眼角,嘴角流出,攤開的掌心處一片淤黑。
慕然淚眼縱橫,哭喊著道,你朝我來便是了。他十指彎曲,痛苦萬分。奈何被玄武軍牢牢扣住,竟然無法掙脫開。便仰天一聲哀嚎,痛側心扉,蒼涼剛毅,即刻又道“我十六歲來朝,早已報著必死的決心了。我海洲克勤克儉,與民為善。背灼炎天,豎壁清野。”
玄武軍都是些武將,自是不知背灼炎天,豎壁清野的意思,但眾將無一人敢出聲,皆望向他。他又一聲大笑,道,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這八個字,清脆響亮卻又不卑不亢。白衣少年聞聽這話,臉上浮出一聲淺笑。白衣少年扇身朝另外一位玄武軍中將指了指,道,裴翼。那位叫裴翼的玄武軍中將點了店頭,行至慕然跟前,單膝跪下,道,這一路慕王子的吃穿用度,我等自是會比此處更優厚。那兩位扣住慕然的玄武軍便押著慕然往閣樓行去,其餘玄武軍分兩列緊隨其後也朝閣外行去。
待玄武軍都出了閣樓,那白衣少年卻徑直行至謝靈的軟塌前,道,靈犀閣的桃花開得,明媚清麗,他們都等著靈姐姐回家。右手一揮,便將謝靈橫攬到了胸前,緩緩朝閣外行去。
兩乘八匹馬的大轎早一前一後停在了閣前,玄武軍分列兩列馬車的前後左右。慕然便是在前一乘黑色馬車上。白衣少年抱著謝靈上了後一乘白色馬車。這白色馬車內華麗非凡,軟塌,幾案上均覆蓋銀色緙絲百合軟紗,熏著百合香。白衣少年將謝靈置在軟塌上,又將一張繡滿百合,鑲滿綠玉的麵具蓋在謝靈蒼白發涼的臉上,朝簾外揮了揮扇尾,馬兒發出陣陣嘶鳴,這一行人便朝山下行去。而無數燃著大火的長箭如同迅猛的火龍,齊齊朝閣樓飛去,夢山行宮瞬間便湮沒在火海中,慢慢傾塌。
月色淒清。照見慕然臉上淒迷哀傷的神色,車外是夜遊的蟲子發出或短或長的幽咽聲。
行了兩日兩夜,是到了登州青鸞台。此處皆是懸崖峭壁,陣陣冷風在繁茂的林木間穿梭。
熏香繚繞中,白衣少年突得睜開雙眼,卻隻聽幾聲巨響,便有六位玄武軍直挺挺摔倒在地。
陳遜,白衣少年閃身從轎中飛出,立在一塊巨石上道,便是這入門的風嘯西溪,也能三掌就要了六條命。
一道煙色身影緩緩從半空降下,立在白衣少年不遠處,是一位二十五六歲的魁梧男子。煙色布衣,氣度偉岸,儀表不凡。正是陳遜。
白衣少年卻慢悠悠得玩著折扇,將扇尾的一方係著墨錦金絲的血玉蝙蝠,撥來撩去,輕描淡寫得對圍攏而來的玄武軍道,遜大俠,終是來了。這個了字未說完,他手中的扇麵張開,露出墨錦絲繡的蝙蝠,也是一般的暴戾恣睢的樣子。右手一揮,一條細細的墨錦金絲便騰空飛起,直朝陳遜心尖飛去。原來他命能工巧匠將墨錦金絲繡成蝙蝠的樣子,他一揮手,墨錦金絲便從扇麵上被抽了出來。這絲線中加了寒州巨豹的豹筋,又淬了數層銅油,竟能縮能伸,且也無法用利刃割斷。陳遜便雙掌豎起格擋,是西溪十九絕中的雨瀟西溪。掌風順著墨錦金絲,變得狹長,牢牢吸著細細的絲線。他這招,是順著對手的掌力方向,將對手的掌風包在自己掌風之內,讓對手的掌風順著自己的掌風,進入被自己控製的地步,令對手再無招架之力。
砰得一聲,陳遜的掌風帶著這墨錦金色擊中了道旁的大樹,竟然從樹幹中央貫穿而出,留了一左一右二個數寸見方的小孔,而那墨錦金絲的一端還牢牢拉在白衣少年手中。他向左稍稍一拉,墨錦絲又朝陳遜左肩飛去,陳遜平平向白衣少年前胸出掌,他這掌看似並沒有什麼高明之處,卻招招都用了十足的勁力,一掌威力更勝一掌。是西溪十九絕中的畫入西溪,隻見一列玄武軍的鎧甲紛紛落下幾片來,叮叮咚咚各自激烈相撞,又四下散去。陳遜左掌稍稍一收,將這些鎧甲碎片盡數裹在掌風中,又發力推向白衣少年。白衣少年將墨錦金絲向內轉個半圓,絲線在空中和這鎧甲相遇,竟然將這碎片牢牢附在了絲線上。他騰空而起,又將這一圈碎鎧甲片甩向陳遜。陳遜向上躍起幾丈高,直朝慕然所在的大轎飛身撲去。待腳踮在大轎的轎邊沿上,右手掀開轎簾,左手向後一把握住大力甩過來的墨錦金色鎧甲串,一記花滿西溪將這墨錦金絲帶著鎧甲串就近甩在轎旁那十個玄武軍身上。所及之處,鎧甲紛紛碎裂,冒出點點火花,紛紛揚揚。地上又多出了十具屍體。是鋒利的鎧甲碎片擊中了各人的眉心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