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塵雪武修入道,在到達劍術巔峰之時,修為便開始凝滯不前,仿佛眼前有層壁壘在止住他的腳步。他是這世上的修為第一人,前方已無人能替他指引,可當他看到這些壁畫,仿佛感覺冥冥中有什麼正在慢慢重塑他的觀念,打開他修為上的困境。
界外之界,這世界外麵恐有別的天地。
他立刻下了一番功夫,重新收集了天.行藏中散落的殘頁書籍,逐一揣摩,竟讓他看懂了一些上麵的文字。
隨後,他進入到一處空間。
空間附近有機括,應該是黑塔裏麵類似於密室的存在,裏麵索鏈從塔頂中心垂落,密密麻麻地掛滿了整個視野,它們像是在束縛著什麼東西,但鎖鏈中心的束縛已經消失不見,隻剩下地麵上一個琉璃盞遺落,盞上有一個缺口,顯然是被人打碎了。
這裏應該也是被進入藏的武林中人洗劫一空了。
劍塵雪默默地想著,本欲轉身離開,忽的被牆麵上輕輕閃著的亮紋吸引,慢慢地挪步過去。
這些紋路似察覺到人的靠近,竟然呼應著發出微弱的光芒。劍塵雪一陣稀奇,仔細湊近看了看,這才發現牆麵上撰寫的符文是兩個不同的文字,有大有小,有深有淺,像是被人積年累月刻畫上去的。
這是什麼字,又是誰寫的?
“這個字應該讀……明?”劍塵雪反複看著上麵的比劃,又對著殘頁的字對照道。
“另一個字……嘶……是高字還是長字?”
沒有人回答他,亮光在他手指間蹭了蹭,卻很快漸漸暗淡了下去。
看亮光沒有像一開始這樣回應自己,劍塵雪摸了摸鼻子,隻好放棄揣測。
他忽然想到自己從寒山來到藏,好像已經快半個月了。
雖然他在寒山留的幹糧足夠多,但秦至到底是個孩子,而且心智也不大健全,如果放任他一個人一直待在寒山,恐怕要出什麼事情。劍塵雪一拍腦門,這才想起來自己身邊已經多了一個人,連忙匆匆忙忙往回趕。
等到再回到寒山已經五天之後的事情了。
劍塵雪找到秦至的時候,這小孩不知怎的一個人跑到了山頂,正呆呆地坐在雪地上,兩隻眼睛牢牢地盯著遠方的天空,仿佛是在看什麼東西,然而幼小的身板上已經積了厚厚的落雪,如果不是劍塵雪知道他沒有在山頂堆過雪人,差點以為那就是個一動不動的雕塑。
“哎呦你這孩子!”劍塵雪趕緊把人拎了出來,“都被埋了一遍,還想再被埋一次啊?”
男孩眼睛微微轉了轉,垂眼看著從自己身上抖下的細雪。
劍塵雪歎了口氣,一把把孩子抱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清理著男孩眉眼上的殘雪,道:“你看你,好不容易來這世間走一遭,總不能就這麼折騰你自己吧?你母親雖然走了,但這不還有你師父在嗎?”
“……師父?”有一聲澀澀的、稚嫩的聲音忽然響起。
劍塵雪抱人的手一頓,看向懷裏的男孩,卻見一雙黑色的眸子正抬眼,朝著他緩緩望來。
他會說話了。
劍塵雪隻覺得男孩的眼睛清澈無垢,心中生起無限柔軟,抱著男孩又哄了哄,笑道:“是啊,上次不是和你說起過?上了我寒山,你就是我劍塵雪的徒弟,以後如果遇到什麼麻煩,找你師父就可以。”
男孩安靜地看著他,隔了好一會兒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乖徒弟。”劍塵雪立刻笑逐顏開。
秦至回到劍廬以後便大病了一場,劍塵雪一輩子獨來獨往,沒想到老來會有徒弟,照顧孩子的事必躬親,等到男孩康複了以後,便又開始教他強身健體,學習寒山劍法。
他示範著給秦至演示一變劍招,開始逐步手把手地教他基本路數,結果秦至每次看完他的分解後,便能依葫蘆畫瓢地完整比劃出來,天資之高完全超出劍塵雪的想象。
“這也太沒成就感了吧。”當一個徒弟太厲害,是師父的幸還是不幸?
“師父,你說什麼?”小秦至問道。
“沒、沒什麼。”劍塵雪看看男孩手裏的劍,又看看自己手裏的,謂然長歎道,“為師在想,再這麼繼續教你下去,為師大概很快就要閉關了。”
“為什麼要閉關?”男孩又問道。
劍塵雪目光移到男孩身上,又在心中歎了口氣。他能告訴這孩子他本是先天神魂降世,對於劍術的領悟能力遠非常人能比,就算是他這個當師父的也無法匹及嗎?
這孩子怕是不知道自己偶爾使出的劍招會讓他這個當師父的陷入沉思,隱約覺得他徒弟的劍法暗中蘊藏天地法則,比他剛剛教的劍法更加完美無缺。
隻可惜這孩子似並不知道自己的來曆,他記憶的節點僅僅起始於初上寒山的那天風雪中。
“閉關自然是為了變得更加厲害。”劍塵雪回了一句,隻得轉移話題道,“不過我看你不練劍的時候一直在山頂待著,是在看什麼?”
他已經不止一次看到秦至這番動作了。
“……我不知道。”男孩聞言垂下手中的劍,垂眼看著自己在雪地裏的影子。
劍塵雪蹙眉。
“我好像對不起一個人。”男孩低聲道,“我隻要一想起他,心裏就很難受。”
難受到恨不得朝著那片混沌宣泄,告訴他自己在這裏等他。
“但我不知道他是誰,他又在哪裏。”男孩悵然道。
劍塵雪皺眉,心想這怕是帶著烙印的神魂?
“師父,你知道他是誰嗎?”男孩帶著迷茫問道。
劍塵雪這下難住了。
“你記得那個人的容貌嗎?”
“……不記得。”
“那聲音呢?”
“……”
“名字呢?名字總還記得吧。”
“……”
男孩一個問題也答不上來,到後麵隻剩下沉默。
劍塵雪撫了撫白須,幹咳一聲安慰道:“其實什麼都不記得也不打緊,你既然在等他,他也應該在找你。這人世分分合合就是家常便飯,等機緣一到,或許你們兩個就見麵了。”
“……”
他沮喪地垂下眼睛。
劍塵雪卻也隻能開解到此處,這孩子很可能是來自天.行藏所從屬的世界,隻怕他等的人很可能也來自異世,這相隔已經不是距離的問題,也不知道秦至能不能等到他要等他的人。
他隻能保持笑笑,好讓孩子又心生些動力。喵喵尒説
結果這一晃過去數年,秦至依然沒有等到他心裏要等的人,人卻長得越來越像天.行藏的白衣神像。劍塵雪閉關了兩次,等到第三次出來,他發現自己似乎已經沒什麼可以教這孩子的了。
當初他收這孩子為徒,一是看他身世可憐,二來也是因為這孩子長得白白淨淨實在是讓他覺得歡喜,正好他寒山一脈到他這一帶便沒了傳人,可以正大光明地撿回去當個關門弟子。結果這幾年過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教了這孩子師門絕學,還是這孩子教自己完善了寒山劍法。
當他重返劍廬,就聽到一陣嘈雜的聲音。
“真人,你當真覺得這孩子不能留下?”
“我女兒名聲已毀,如果不生這個孩子,這輩子也嫁不出去了。如果生的是個男孩,還能繼承我山莊家產。”
“……”
劍廬前不知何時已經來了三個人,劍塵雪識得一中年男子,是當今江湖錄上排列第十名的巧斧班氏,在江湖上經營售賣各種武器,武林中頗有名望。他早年曾在班氏手裏購買過一把劍,沒想到這都已經十幾年過去了,班氏竟然重新找上門來。
此次班氏似乎還是為了裁斷的事情。
“真人,求求你留下這孩子吧。”來的三人中有一人是個女子,肚子隆起,竟是一個身懷數月的孕婦。
寒山環境惡劣,豈是一個妊娠間的女子所能承受的,劍塵雪連忙上前出麵道:“寒山裁斷不過是個參考,班師傅,你既然內心有了答案,那不是很好嘛。”
“渺渺真人?”聽真人的聲音突然出現,眾人訝異地回神,“你不在屋子裏?”
他當然不在屋子裏,屋子裏隻有秦霜寒的兒子。
劍塵雪目光掃了眼現場,隻見自己的劍廬的紙窗上不知何時破了一個洞,雪地裏插著一把劍,是他劍塚裏的一把。
劍是凶器,秦至扔劍在窗口,顯然是讓班氏不要留孩子。
但寒山執斷一般都在紅繩處,班氏仗著和自己有過交情,便直接闖到他劍廬麵前。劍塵雪麵上不改色,往前一探手,那插在雪地裏的長劍立刻嗡嗡作響,三息過後錚然從地麵起出,嗖地飛到了他手上。
班氏臉上立刻露出一絲震驚和幾分忌憚。
這一手劍招以氣禦物,是劍塵雪在收留秦至之後領悟的,這時間再無人能做到這般地步。劍塵雪麵不改色,隻是朝班氏道:“孩子是你女兒的,何該讓她自己做主。”
“但這孩子不過是個浪蕩書生的孽種,我班氏一武林世家,生下這孩子不是臉麵全無?”
劍塵雪一陣頭疼:“但班師傅,我剛剛讓你不要留,你不是又想要這孩子?”
“這……”班氏麵色變幻數息,看了眼身後的女子。
女子泫然,隻喊了聲“爹爹”。
班氏長歎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反是詢問劍塵雪何時需要鑄劍,他可再讓人送一把上門。
劍塵雪怎會再答應,笑著回絕,等班氏一眾下山,這才打開劍廬的門,看到裏麵靜靜坐著的秦至。
孤獨和冷漠讓這個孩子看上去更加冷峻,就像寒山上的雪,冰冷難化。
劍塵雪歎了口氣,隻是閉關三個月,他感覺這孩子似乎又長高了一些。
他將雪地上的劍撿了回去,放在秦至的麵前。
秦至的目光隻是輕輕地挪移了一下。
“咳……”劍塵雪看著眼前孤單的身影,心裏躑躅片刻,終於緩緩道,“秦至啊,其實我想你母親也並不是故意想拋下你的。”
秦至沒有說話。
“你是你母親最後的希望。”正因為是最後的希望,所以當得知落空之時,才會陷入無可挽回的絕望。
劍塵雪見秦至不語,還是轉身取出當年秦霜寒留下的包袱,遞給了眼前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