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也喜歡男的,以前你在他手下做事,和我在一起。”鴆安予一邊說,一邊將人平放在自己剛剛坐過的床板上。
“真的是這樣嗎?”小秀才迷茫,青絲散在床麵上,喉結上下動了動。
鴆安予感覺自己喉頭緊了緊。
“真的,我豈會騙你?”房間裏有了衣物落地的聲音。
“欸……咳咳,等等,小安,等等!”
“等什麼?你我破鏡重圓,難道你不想嗎?”
“不、不是。可是……可是你不是是我娘子?怎麼、怎麼……呃……”有人拿捏住了他。
“以前就是我在上麵。”
“真、真的嗎?”他語無倫次地問。
“我豈會騙你?”
“我……唔……”洞房花燭,紅簾帳下,他還想再說什麼,聲音卻已經被淹沒在細碎的索吻之中。
溫家的小秀才娶了一個陌生的“女人”,這女子十分能幹,且辦事十分利索,入門之後便承擔了家中不少事務。
“小安,你也不用這麼辛苦,有些事情我可以自己來的。”小秀才看著眼前的男子站在藥爐邊打著蒲扇,小心翼翼地提道。
“區區小事怎麼算辛苦?”眼前的男子容貌俊美得不似凡塵中人,聞言往他側首,忽地臉上露出一絲愕然,“你今天怎麼穿這身衣服?”
“私塾曲先生讓我今日去學堂講課,你給我買的那些衣服不大適合去私塾裏……”他連忙回道。
眼前的人自從那日被他“娶”過門後,便時常給他買些衣服,但款式大都是些武人穿的勁裝,且色調偏暗,並不像是書生穿的衣服。
“你還去學堂講課做什麼?”男人放下蒲扇,臉上露出一些不滿。
“家中需要銀兩添點家物。”小秀才回道。
“不就是些錢兩。你去講一次課才賺多少銅板,這種事情以後不去也罷,錢的事情我不缺,你以後也不缺了。”眼前的男人回道。
“可、可是……”
“有什麼好可是的。對了,我讓你練的暗器學的怎麼樣了?”鴆安予又道。
小秀才看了眼前麵的人,隻覺得那容貌深印在心中,他嘴巴張了張,複又頹然道:“那暗器太難了,我不會用。”
“你說什麼?”
小秀才看著鴆安予的臉色,見他麵色漸漸發沉,心中忽然開始不安起來:“我、我……小安,我就是一個普通人,以前沒有學過武功,現在也很難再……”
“誰說你是普通人。”他的話音低不可聞,很快被鴆安予打斷,“當年你給解臻辦事,一手暗器天下無雙,就連墜天湖底下的那群怪物都不曾畏懼過,怎麼到你這裏就這麼沒誌氣?”
小秀才一愣,睜大眼睛看著鴆安予好一會兒,見對方蹙眉不悅,最終緩緩地垂下眼:“好,我練就是。”
鴆安予的手一頓,隻覺得有哪裏不對,心裏如同玉裂一樣,隱隱生出幾道縫隙。
那年路通明走了以後,他離開狄夷,不敢在留在當初和暗影待過的屋子裏,一人開始居無定所,四處流浪,每每行到一處卻又忍不住回頭,仿佛那個熟悉的暗影依然會像以前一樣跟在他的身後。
然而時間流逝,這山河湖海都會變遷,那人早已經離開,又怎會重新再出現在自己的身邊。
十年,狄夷王烏延珀終敵不過天命撒手人寰,厲朝邊境再起紛爭,鎮北將軍楊戊率塞北軍迎擊,大敗狄夷反軍,退敵千裏之外,威震四方。又過十年,長禾山莊主持武林大會,一韓姓青年在大會中大顯身手,一手奇門遁甲之術震驚江湖,大有當年秦霜寒風采;大翰林李鄴之學士成功修撰前朝文書,傳冊封錄史書之中,又過了十年,鎮北將軍夫婦、宰相葛期相繼逝世;解肅立儲,擬昭傳位人選。
五年前,鴆安予聽聞有人窺覷墜天湖下當年的天.行藏遺跡,隻身前往西陲,一人單挑數百江湖精銳,殺人無形,此後人人聞荼毒生之名色變,無人再敢靠近那一處湖泊。
鴆安予解決完眾人離去之時,隻見頭頂有劍光飛速而至,隻是他與那小屁孩委實沒有興趣交流,略略打了個照麵,便起身離開,繼續自己的流浪。
沒有那人在身側,這旅途隻剩下空落,讓人悵惘難受。
四十年孑然一人,直至那天他看到和路通明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穿著新郎衣裳,在道路上朝著他迎麵走來。
於一瞬間,他眼中神采再度點亮。
他給了那裝扮成新娘的丫鬟銀兩,讓人離開了南方的鎮子,自己穿上了新娘衣裳,等候著那人前來接他。
他如願以償地重新成為了那人的“妻子”,連哄帶騙地將人帶到了床上,做了四十年前他一直不願意承認的事情。
他知道小秀才身體不好,便給他配了許多藥方調理身體。
他給這小秀才添置了許多暗色的衣服,還讓他學習路通明的一寸銀疏。
時間再度悄然而走。
小秀才和他待在一起一年,也斷斷續續地練了一年,然而這人身體不知怎的沒有起色,暗器也沒有學會,還有一天忽然拉著他說話。
“小安,我知道你很喜歡路通明,但我、我真的學不會這些。”小秀才抵著頭道。
“為什麼?”他問小秀才。
心再度被撕裂開來,仿佛被剝開放在寒風中呼呼地漏著風,又冷又疼。
“我、我也很想自己是他……咳咳,你說我們是前世的伴侶,我其實、其實現在也很喜……”小秀才見鴆安予麵色發冷,連忙又補充。
鴆安予看著他手足無措的樣子,隻覺得心裏更加難受。
“也是,路通明從來不會像你這樣遷就我。”暗影就是暗影,以前那個人心裏有很多人,絕不會像現在這樣滿眼裏都是他。
鴆安予忍不住慢慢地伸出手,捧住小秀才的臉,再度仔細地看著眼前這張長得一模一樣的容貌。
“你知道嗎,在你上輩子臨走的時候,我本來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鴆安予低聲道,“在遇到現在的你的時候,我那時真的很高興,以為我們能像以前那樣繼續過下去。”
小秀才的臉被捧著,緊緊地盯著眼前的人。
“可是,你已經不是路通明了,喜好、脾性甚至能力都不再是他了,除了這張臉,你都不像他。”
小秀才的唇輕輕喏動了一下。
鴆安予垂下眼,避開對麵的人的目光,慢慢鬆開手道,“我早該知道,這世上沒有那麼多永遠,秦姐是,路通明是,我也是。”
小秀才想說什麼,但見對方神情落寞,張了張唇想安慰什麼,卻是喉頭一緊,連忙掩嘴忍住輕咳。
鴆安予已經落寞地轉身往外走去。
小秀才心中一驚,隻覺得有什麼不對,連忙咳了一聲,追問道:“小安,你要去哪裏?”
然而他剛出口,眼前的人身形卻快於他的聲音,隻輕輕一晃,便消失在宅子之中。
小秀才一愣,連忙跟著跑出宅子,卻見前麵的街坊裏空無一人,哪裏還有小安的身影。
他來的時候突然,仿佛從天而降的驚喜落在他的麵前,離開的時候更是猝不及防,讓他根本沒有做好準備。
長街青苔,孤單幽靜,冷風獵獵,嘲歎人生。
旁邊的景色飛快地掠過,鴆安予也不知行了多久,方才慢慢停下腳步,憑空遠眺遠方的小鎮,沒有再見到那個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會追上來的身影。
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忽然覺得有些冷,攏起衣領,坐在樹枝上愣愣地看著遠方的小鎮,直到夜幕降臨,燈火亮起,又到深夜到來,燈火覆滅,唯有黝黯的天色壓著地麵,讓人迷茫地找不到方向。
“混蛋路通明。”隔了許久,他才低低道了聲。
“我不該再找你的。”
“你已經變了。”
他仰頭看著天色,隻覺得心中難以壓抑的難受。
“路通明,混蛋。”他又罵了一聲。
沒有人再回應他。
黑夜裏傳來低低的抽泣聲音,隔了一會,有人胡亂地抹了一把臉,聲音顫抖著,也更加咬牙切齒。
“溫末,你也是個混蛋。”
“都這麼久了還沒來找我。”
“你和路通明一樣都是混蛋。”
“我再等你兩天。”
“如果你不來,我就真的走了。”
“真的。”
清冷的夜晚,寂寞無眠,夜風呼呼吹來,吹得鈴鐺亂響,一聲一聲落在無邊的孤單中,更顯寥落。
三日之後。
“溫末你這個混蛋,竟然真的不來找我!”
溫家的宅門在一聲怒吼中被人一腳踹開,一個青年大步從門口走入,俊美的臉上滿是慍氣。
這宅子裏平常就隻有他和小秀才兩個人居住,前院並沒有人的蹤影,但青年甫一進入院中便聞到一股子的飯菜味道,原本帶著怒意的臉上更是鐵青,一轉身便往廚房的位置走去。
廚房裏傳來菜下油鍋的滋滋聲。
“溫末!”鴆安予瞬間殺到廚房門口,往廚房裏吼道。
廚房裏一個書生正卷著衣袖燒菜,聞言頓時“啊”地應了一聲,驚詫地往他的方向看來。
眼前這人眼睛不大,但眼睫和眼線偏長,抬眼的時候仿佛如蝶羽一般輕扇,一如當年木屋兩人無數次對望的模樣。
“小安?”這人去而複返,小秀才隔了一會兒才恍過神來訥訥道。
“氣死我了!”迎接他的是人滿臉怒意。
小秀才一愣,但見青年俊美的臉上有些扭曲,不知所措地將手耷在身側。
“我不是你娶過門的媳婦嗎?你之前說要照顧好我,為什麼我都跑了你卻不追上來!”鴆安予的話已經吼來。
“小安,那天你跑太快,我、我追不上……”小秀才愣愣地看著突然出現的人,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混賬,我都已經放慢速度了。”
“……啊這。”
“所以才讓你練武功!你說你練了這麼久,為什麼連這樣都追不上!”
“……”
“算了,反正你也練不好,以後我罩你,你別整那些花裏胡哨的了。”
“……”小秀才訥訥地看著前麵俊美的氣鼓鼓的青年,原本驚詫的眉輕輕舒緩下來,唇角輕輕勾起。
但很快取而代之的卻是一陣咳聲。
鴆安予臉上的怒意漸漸緩了緩,但見小秀才咳得難受,終於挪動腳步飛快地走到對方的身邊。
“你這病怎麼老是不好,我都給你調理了這麼久。”他跟著俯身輕輕拍著小秀才的後背。
“小安,我沒事。”說是沒事,但那咳聲卻是壓抑不住,隻有斷斷續續解釋的聲音,“我的病聽說是母胎裏帶來的,不是很好治,小安你別著急。”
“誰替你著急了。”鴆安予暗暗地給小秀才輸入一道內力,忽地看到對方手臂上的劃痕。
“你的手怎麼了?”劃痕旁邊好像還有很多淤青。
“我、我……咳咳……”小秀才一急,連忙將卷起的衣袖撂了下來,低聲道,“昨天,我、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手便被石子劃了。”
鴆安予眯起眼睛。
“我真的沒事。”小秀才連忙轉身,將鍋裏的菜翻炒了一下,回頭笑道,“你看你回來的正是時候,我飯菜剛好都做好了,我們一起吃吧。”
鴆安予還想說什麼,但看到小秀才盛起飯菜,竟是兩個人的食量。
他目光往旁邊那張有些破舊的桌子上看去,隻見桌麵上整整齊齊地擺著的也是兩副碗筷。
“你在等我回來?”他看著小秀才將飯菜都布好,方才慢慢地再度看向眼前的人。
小秀才走路有點瘸拐,聞言動作停頓了一下。
鴆安予眼睛有些濕潤,忽地上前,從對方背後一把抱住。
“啊,小安你怎麼了?”耳邊傳來小秀才溫溫糯糯的聲音。
“沒什麼。”鴆安予停頓了一下,枕在小秀才肩膀,低聲道,“溫末,我們一起繼續過日子。”
小秀才沉默了一下,眉眼柔和:“好啊。”
“我不會再丟下你了。”
“小安你有丟下過我嗎?”
“哼,才沒有。”
“……”聽著身後的人的聲音,小秀才一陣愕然,很快低低笑了聲,“是啊,小安你很好。”
“嗬嗬,你是第一個說我好的。”以前林辰疏和解臻可把他當做敵人。
“怎會?”小秀才的頭偏了偏,忽地握住他的手。
“小安。”
“嗯?”
“我想聽聽你以前的事情。”小秀才抬起眼,和路通明一模一樣的眼睛已經笑了起來,“不僅是你,還有路通明的。”
他和路通明哪有什麼好說的。鴆安予想到暗影,眉輕輕蹙起,但見眼前的人清亮的眼睛,猶豫了一下,隨後倏地嘴角彎起。
“以前啊……以前是你追的我。”
“……欸?”愕然的樣子。
“不信了吧!你別想你現在這樣,以前你是路通明的時候,簡直就和牛皮糖一樣粘人,怎麼甩都甩不開。”
“是、是嗎?”不大信的樣子。
“當然,而且還是你先主動像我表白的。”
“真的嗎?”
“真的啊,是你主動親我,為什麼轉世了以後就變得一點都不主動了?”
“呃……嗯……好吧。”
“別好吧不好吧,我都給你講了以前的事,你不該有點表示嗎?”
“小安,我……”
“別害羞。”
“我、我們……”
“嗯?”
“我們吃飯吧?”
“……”
既然已經認定溫末是自己的人,小秀才身上的淤青鴆安予不可能不在意,他動用了點手段,很快追查到此事竟然和隔壁鎮的劉家有關。
“那天溫家那書生居然跑到了劉家,讓劉員外出來,說是要找一個姓安的人。”
“這劉員外本來就在鄉裏十分霸道,幹脆大門緊閉連門都沒有出來見這書生。”
“溫家書生平常文文弱弱的,那天也不知道著了什麼邪,竟然直接開始砸門,還說他娶的人是小安不是他劉家的人,非要劉員外還了他家的祖傳玉佩不可。這一鬧街坊都被吸引來了,劉員外這才出現,不過把那溫家書生打了一頓。”
“可憐那書生也不知怎的,被打了還一直追問劉員外小安的下落。結果那劉員外說根本不認識什麼小安。”
鴆安予聽著打聽消息的人津津樂道地說起這些事情,心裏隻覺得一陣難受。
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匆匆闖入小秀才的生活,那書生模樣的路通明轉世甚至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從哪裏來,又會去往何方,所以才會在自己離開之後,隻能用最笨拙的方法尋找著自己。
這就是溫末,路通明的轉世。
劉家敢動他的人,也得付出代價。
他暗中布局,輕而易舉地引得官府查封了劉家的幾家重要的商鋪,隨後又從中作梗,將野心勃勃的劉家剔出與長禾山莊對接的範疇。
然後,他拿著一塊玉佩遞給小秀才。
“這是……”小秀才看到鴆安予掌心中的玉佩睜大眼睛。
“這是你們溫家的祖傳玉佩。”鴆安予道。
小秀才驚愣地拿起玉佩看了又看,眼中帶著不可思議:“小安,你是從哪裏弄到的?”
“自然是劉家。”鴆安予愜意地眯起眼睛。
小秀才聽著一驚,連忙又緊張地拉過鴆安予看了又看。
“怎麼了?”鴆安予好奇道。
“劉家勢力很大,小安你拿玉佩的時候沒有受什麼傷吧?”
“怎麼會受傷,那些人怕我還來不及呢。”倒是你自己,居然頭暈了就往火坑裏跳。
鴆安予想著,溫家小宅子的門再度被人踹開,門外突然出現了二十多個身穿劉府護院的人。
小秀才聞聲回過頭,發現不僅是劉府的護衛,為首的還有之前喊人打他過的劉員外,還有蠻橫的劉家千金,以及一個素未相識的白衣俠客。
“好啊,果然是你。”劉員外看到他手中的玉佩,立刻大聲道:“我說最近我劉家不是賬本失蹤就是寶物失竊,竟是你搞的鬼。”
員外說的大聲,小秀才連忙緊張地抓住鴆安予,想開口辯解,耳邊卻聽到他的小安發出一聲冷笑。
“對,是我又怎麼樣?”鴆安予回道。
“看來坊間傳言果然不假,你們兩男子傷風敗俗,還敢做雞鳴狗盜之事,來人,還不把人拿下,將那血玉取回來!”門口的劉員外已經喊道。
劉家的家役從門口湧入。
“小安!”小秀才緊張地站到在鴆安予麵前道,“劉墨,這血玉本就是我家祖傳之物,我沒有娶你的女兒,這東西本來還歸我溫家,你若說小安是偷盜,那你豈不就是強盜!”
“胡說八道,你竟敢侮辱我爹爹。”劉家千金站出來喝道,“溫末,就憑你也配得上我們劉家,這會子敢這麼大聲說話,怕是忘了上次的教訓吧?”
她說得刁蠻,鴆安予眯起眼睛,一把把溫末拉到自己的身邊。
前麵的劉府仆役已經衝到他們的麵前。
鴆安予冷笑一聲,天庭處忽然乍現一道天眼痕跡,周身一股濃霧湧出,瞬間往前方席卷而去。
“不好,是毒霧。”劉府中一少俠裝扮的人臉色一變。
他說話的同時,前麵的劉府仆役幾乎在一息中悉數倒下。黑霧中,那名叫“小安”的藍白青年已經一把抱起溫家的小秀才,整個人懸空而立,眼睛裏竟是嘲弄。
這青年容貌俊美,但雙眼中竟是幽冷的邪氣,在他身後還有輕輕的鈴鐺搖曳的聲響。
叮鈴、叮鈴。
劉家千金看得心裏一悚,看見黑霧逼近,連連後退道:“張少俠,這賊人故意和我劉家作對,快幫我和爹爹教訓這個江湖宵小。”
她說得著急,卻見張少俠挽了個劍花衝上去,竟不到一眨眼的功夫也跟著撲通倒地。
“這霧有毒,劉姑娘快、快走……”張少俠很快在地上停止了掙紮。
江湖以實力排名,她結識的張少俠可是江湖錄裏前五十名的人物……
劉家千金和員外臉色一變,再抬頭看向那藍白身影時,卻見對方衣袂輕飛,唇角已經勾了邪笑。
“江湖宵小?你們怕是有什麼誤會。”這青年帶著溫家小秀才,輕輕地給對方拂開被風吹起的發絲,笑道:“鄙人姓安,單名一個予字,因為用了手好毒,又是西邊的用毒世家庶子,所以前頭綴了個鴆字。”
鴆安予、鴆安予。
“八十年前,我去了趟天.行藏,獲得不老傳承。江湖人見我用毒厲害,所以給了我個諢名。”鴆安予唇角一勾,笑道,“荼毒生鴆安予,幾十年前,我便已經是江湖錄第三。”
這人竟是江湖錄的人物!
劉家的人色變,看看鴆安予,又看看溫末,實在想不出江湖錄上的人居然會來幫一個小書生的忙。
而且……荼毒生鴆安予,好像是現今江湖錄上第一的角色……
而現在
江湖錄地一人眨了下漆黑的眼睛,黑色圖騰冷冷地注視著眼前劉府的眾人,唇邊帶著譏誚:“溫末是我荼毒生鴆安予的人,你們敢動他試試。”
荼毒生鴆安予消失五年,忽然有一日再度出現在眾人眼裏。
這一次他出現在南方的一個小鎮子裏,鎮子上沒有什麼江湖人,隻有張家的小少爺目睹了全程,他隻看到那個凶名在外的第一人一手橫掃當地有名望的世家,手段之高讓人根本看不清他是如何出手的。這本是令人十分恐懼之事,但荼毒生回首的時候竟露出淡淡的笑意,目光裏十分溫柔,連目光也未在他人身上停留,對著的是跟在他身後一個名不經傳的小書生。
那小書生叫做溫末,朝荼毒生鴆安予說了幾句話,那第一人臉上微微愕然,像是不大情願的樣子,卻還是輕輕地笑,一把抱起小書生遁入空中。
此後,鎮子裏再無兩個人的蹤跡。
劉家仆役中了荼毒生的毒後大病一場,劉家員外和千金病後卻並沒有痊愈,日夜被鬼魅所纏,夢中巨塔高聳,隻見無數猙獰怪物朝自己撲食,其夢境所曆如同真實一般,任憑這家人如何尋找醫師,也都沒有起色。
值此一役,荼毒生鴆安予的名頭和他身邊小書生的事情再度傳開,不少人說起荼毒生容貌,紛紛驚訝時光流逝,竟然在荼毒生身上沒有留下半點痕跡,傳聞這江湖第一人挽著黑發,容貌年輕而又俊美,身形輕盈,宛如畫裏走出來的謫仙佳人,竟有追比當年敬寧侯林辰疏之勢。
而在丘鎮的一個小木屋裏。
春來秋去六個年頭,狄夷又開始下了雪,但木屋裏燒著火盆,卻十分的溫暖。
“小安,你真的一點都沒變。”有人枕靠在床頭,抬手輕輕撫摸過前麵的人的臉龐。
“別動了,你身體不好,多休息一點吧。”他的小安抓住他的手道。
靠在床邊的人麵色蒼白,唇色也是毫無血色,聞言低低咳了幾聲,卻是搖頭,強作精神坐起。
“小安,我有幾句話要和你說。”
“什麼?”鴆安予隻得將手中藥碗放下,拉著被子替眼前的人掩上。
“小安,下輩子……”小秀才的手還在摩挲著他的臉頰,聞言低低一笑道:“你就不要再找我了吧。”
鴆安予整理床被的手一頓:“什麼?”
“鴆安予喜歡路通明。”小秀才低低道,“我知道你心裏希望我能變回路通明那樣,可我做不到……咳咳……我也不知道自己下一世會變成什麼樣。”
“胡說,你不也是路通明嗎?”鴆安予回道,忽地又是蹙眉,再度糾正道,“你是溫末,我都說了你是我的人。”
路通明心中有很多人,溫末身邊卻隻有他一個人。
“不。”小秀才搖頭道,“我不想讓你傷心。”
鴆安予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我轉世以後便不記得什麼了,可你卻一直記得,這樣對你不好。”
“咳咳……”
“小安,你說這世上有臨仙之境,你不應該被我縛住手腳。”
“所以,鴆安予,不要再找到我了。”
小秀才斷斷續續地說道。
日夜更替,四季輪換,到處都是循環往複。鴆安予聽著,隻覺得心中的理智一點一點崩潰,心裏已全是諸般不舍。
他曾說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永遠。
可他心裏未曾又不是想著如果永遠該有多好。
他在逃避什麼。
既然想著永遠,那就沒什麼好怕的。
路通明,是我錯了,我本來不該逃避的。
溫末,去你的鬼話吧。
小秀才走了以後,他又恢複到一個人流浪的日子,他走過天南地北,終於有一日在一個雨天,撿到了一個靈魂上烙印著眼睛圖騰的嬰兒。
那是他有先見之明,在小秀才臨走之前刻印上去的標記。
“這輩子……這輩子還真被你說中了。”鴆安予抱著小孩哄了兩聲,輕輕地笑,“路通明,你可真是越混越差了。”
第一世的路通明好歹是江湖錄中人,第二世的溫末卻變成了個秀才,到了第三世,連父母都不要他了。
不過別人不要,自有他鴆安予會來撿。
鴆安予搖了搖繈褓,卻見那孩子睜著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他微微一哂,正打算抱著孩子返回狄夷木屋,轉身時卻見一人打著傘,正站在巷子口。
這人身量不高,大概比自己矮了半個頭,竟是一副少年模樣,但身形看著略有些眼熟。他似乎也看到了前麵的人的行蹤,慢慢地抬起傘,露出一張年輕老練的臉蛋。
“是你?”鴆安予一愣。
“安叔叔。”那人喚道。
“誰是你安叔叔!”鴆安予一聽,瞬間眯起眼睛道,“解肅,你不待在你的寒山,下來做什麼?”
這來的少年,竟是在十年前退位的承興帝解肅。
解肅容貌也未見老,此時竟是少年模樣,聞言抬眼看著鴆安予手裏的嬰兒,隔了一會兒回道:“我是來接路叔叔的。”
“路通明是我的。”鴆安予抱緊繈褓,如臨大敵,“你到底要做什麼?”
“……”解肅看著鴆安予一副護犢子的樣子,默了一下。
小巷子裏的光把兩人對立的身影拉得老長,隔了一會兒,解肅看著安靜的嬰兒,這才緩緩道:“我之前就說過,先帝在臨走前,曾讓我照顧路叔叔。”
照顧?
路通明是溫末的時候,這人怎麼不出現。
鴆安予嗤之以鼻。
解肅顯然也看到鴆安予一副不信的樣子,又是沉默半會,方才從袖口中慢慢掏出一本書卷。
書卷上寫著寒山功法四個字。
“路叔叔當年離開皇宮的時候,先帝曾問路叔叔是否要一起修煉功法,求得長生之道。”解肅看著手中的書卷,慢慢道,“但是,路叔叔拒絕了。”
“什麼?”鴆安予的瞳孔猛地縮緊。
“很奇怪吧?”長生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事情,解肅低頭看著書籍道,“當時路叔叔就曾問先帝,若他能習得功法能活過幾年。”
鴆安予慢慢地蹙起眉。
“普通人武資尚淺,若在三十歲修煉寒山劍法,或比同輩會長壽個四五十年。”解肅繼續道,“路叔叔武功雖然高絕,但當年為複仇含恨練習一寸銀疏的時候,耗費了大半心血,陽元本就折損,比普通人還要短一些……”
“先帝當時回他大概是六十年的時間。”
路通明大概還能再活六十年。
“這不夠啊……”路通明第一次在解臻前麵喃喃自語。
解臻看著前麵的暗影。
“皇上,屬下鬥膽有一問。”他複又抬頭看著解臻。
“何事?”解臻看著眼前一直追隨他左右的暗影。
路通明斟酌些許,終於鼓足勇氣道:“皇上曾在寒山說起,自己一直記得敬寧王。屬下想知道,皇上可有辦法能夠讓人在下一世也記得一個人的辦法?”
“你想記得鴆安予?”
“……是。”
“路七,你可想清楚了。你隻是普通的魂魄,若強行違背天地規則,恐會遭到極大的反噬,這樣你即便記得鴆安予,下一世也活不長了。”
“我不僅想下一世記得,再過一個來世,也想記得。”
“……”解臻陷入沉默,“可他一直躲著你。”
“我知道……但皇上已經有敬寧王在旁邊陪伴,我隻剩下他的恩義沒有償還了。”路通明道,“鴆安予本性不壞,如果他願意找我,我便記得他,永遠跟著他。如果他不記得……那也就這樣罷了,我也可以還他一片清淨。”
“……”
鴆安予愣愣地聽著,他萬萬沒有想到,當年他不敢窺覷的禦書房裏竟然是這樣一番對話。
“所以先帝和王爺最後在路叔叔身上下了誓咒,但路叔叔魂魄承受有限,隻能記得你三世。”
而這已經是最後一世了。
鴆安予眼睛再度濕潤,他忽然想起那日溫末牢牢盯著自己的目光,又看看懷裏的嬰兒。
原來他記得,他全記得。
所以,溫末才會這樣毫無保留地陪著自己的身邊。
小孩尚未長開,一雙眼睛清澈剔透,見他看來,立刻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是路叔叔記得你的最後一世,先帝讓我在他年幼的時候找到他,若你不在,便教他修煉寒山功法,重入武道修行。”解肅道。
寒山劍法是由解臻身上的姬也神魂所修改的功法,也是離長生最近的功法。
“誰說我不在。”鴆安予抱緊嬰兒道,“這孩子是我的,我自會把他好好地帶大。”
他倔強地不肯放手。
沒有永遠,那他和路通明更應該珍惜眼前的時光才是。
“那如此,我便回寒山了。”解肅說道。
“要去就快去。”鴆安予道。
解肅看著眼前的人,忽地將手中的書籍禦至鴆安予的麵前,方才道,“我再過百年也要離開此界,寒山劍法是劍太傅的心血……我不想它失傳。”
鴆安予一把接過,微微愣了一下,等再看解肅時,這少年已經回身,一劍遁入空中,身形輕越,竟然已有當年劍塵雪之風。
長空有雲痕,在巷子狹小的視野裏掠過。
手指上有軟糯的觸感。
鴆安予一驚,快速收回目光,低頭往繈褓裏的嬰兒看去,卻見對方正用一雙小手慢慢地抓著他的食指。
小手上還有黏糊糊的嬰兒唾液。
“路通明,你不怕中毒啊。”鴆安予沒好氣地說道。
嬰兒聽不懂,聞言居然衝它又笑了一下。
“好了好了。”鴆安予心中軟化,將書籍啪嗒一下放在嬰兒的小肚上,“以後,你就可以修煉你家公子、你家皇上的劍法了,開不開心?”
嬰兒眨了下眼睛。
鴆安予抱著,眼睛輕輕彎起:“路通明,如果你修煉了劍法,那這一世應該很長吧?”
嬰兒還沒會說話,沒有回應他,唯有眼裏清澈無垢,全是他的倒影。
鴆安予唇角揚起,目光再度看向天際。
此時雲痕已散,走出巷子,已是萬裏晴空。
“希望你給力一點,能夠和我永遠在一起。”
巷子口又傳來鈴鐺的聲音,叮鈴鈴地散入空中,清脆繞耳。
“是要永遠哦。”
荼路番外完
作者有話說:荼路番外其實是最早定下的番外,大概是在寫第一單元就定下的,原來的初衷是他兩是解臻、陳殊、長明以前的故事的另一個翻版,但是寫著寫著好像不大一樣了?
。您提供大神熊米的臣不得不仰臥起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