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底的晚上,夜風退去了燥熱。
連續兩天的運動會剛過去,明天又接連著十一國慶節,今晚既不要求上晚自習,宿舍查房也難得地寬容。
沒回家的住校生們有的在聚餐,有的在泡網吧,還有人在關著門偷偷打牌,四樓的男生寢室那一場鬧劇,也悄悄沒了聲息。
對比起宿舍樓的熱鬧,校園的大操場上卻安靜得多。
白天運動會的喧鬧沉了下來,黑黝黝的跑道安靜地躺著,中間的碧綠草皮也顯出了深深的墨色。
阮輕暮健步如飛,從遠處跑到到香樟樹下,左手抱著兩瓶冰果汁,右手拿著一包東西。
香樟樹邊不遠處,有一盞專門照著樹的戶外燈,瓦數挺強,可是這百年老樹的樹冠太大,照在亭亭如蓋的枝葉上,隻有半邊顯得亮綠逼人,剩下的半邊樹冠則黑黢黢的。
半明半暗,半翠半墨,在夜色中莊嚴又漂亮。
秦淵坐在樹下,淺淺的淡色光暈映在他平靜的臉上。
阮輕暮彎腰,半蹲下來伸出手,把他的那隻腳拉過來,手裏的那包東西蓋了上去。
秦淵沒動,體會著腳踝上一陣熟悉的冰冷:“從哪兒弄的?”
阮輕暮甩甩頭發,精致眉目在淺淡的燈光下仿佛是上好的瓷:“找小賣部老板要的,給他錢,他不要。”
他順手在小賣部買了條新毛巾,冰塊有點大,裹在裏麵不太平整,他在小賣部裏又折騰了一會兒,才敲碎了,裹著弄來了。
秦淵拿起地上的兩瓶果汁,擰開了,遞給阮輕暮一瓶。忽然問:“你為什麼總給我買這個?”
給他帶過幾次山楂鍋盔不說,上次他拒絕了橙汁後,這個人就莫名其妙地認定了山楂汁,同在競賽班時給他帶過,現在買的又是這個口味。
阮輕暮接過去也喝了一口,酸得一咧嘴:“怎麼,你不是愛吃山楂嗎?”
秦淵轉過頭,靜靜地看著他:“我不喜歡吃甜食,從來都不。酸酸甜甜的也不。”
阮輕暮一怔:“是嗎?”
可是怎麼會呢。
上輩子的時候,他倆一起抱著劍在集市上漫無目亂逛的時候,自己曾經硬塞了一串糖葫蘆給他。
這個人初時皺著眉滿臉嫌棄,可是勉為其難嚐了一個以後,卻默不作聲地一口又一口,把整串都吃光了。
他還記得那時自己笑吟吟地看著他問:“你是沒吃過這種街頭小食嗎?怎麼吃得這般不斯文?”
他還記得素來矜持驕傲的秦少俠嚴肅的樣子:“家父說過,甜美香膩的食物易動搖心誌,口舌之欲是更是修煉大敵。”
“呀,你爹從小都不準你吃甜食?那你活著豈非特沒意思?”他那時又是鄙夷,又是可憐,看怪物一樣看了這位秦少俠半天,又拉著他進了一家糕點鋪,硬逼著他試了一堆頗有名氣的甜點。
最後發現,這人還是愛吃酸甜口的。
山楂糕、糖葫蘆、就連酥果子中帶了點山楂餡兒,他也吃得格外香甜。
明明和上輩子一樣愛吃魚的,怎麼到了這兒,就變了呢?
秦淵慢慢地舉起山楂飲料,慢慢地喝了幾口,臉上看不出是喜歡還是厭惡。
阮輕暮歪著頭,看著他俊朗安靜的側臉,目不轉睛。
秦淵忍不住看他:“我臉上有什麼嗎?”
阮輕暮在心裏歎了口氣。
這個人啊。本來就生得好看,現在越看越帥,好想厚著臉皮狠狠誇一下哦,這可怎麼破。
秦淵被他看得有點不自在,隨口問:“方離那邊安頓好了?”
阮輕暮點點頭:“嗯,白競他們已經幫他搬好床鋪了,先住我們寢室。李智勇那邊是住不得了。”
剛剛的事情鬧得太大,別說整個四樓的男生,就連整個學校恐怕全都知道了。
值班老師還算通情達理,當場就答應了暫時將方離調出原先的寢室,又把劉鈞等幾個人抓去辦公室寫了情況說明,向秦淵承諾,今晚就立刻電話向學校請示處理。
秦淵扭頭看看他,有點遲疑:“你們寢室還有空床鋪?”
阮輕暮輕輕咳嗽了一聲,夜風下,他額頭前的碎發輕揚著,露出了一小片青紫:“沒了啊,所以我犧牲一下,把我的床讓給他了。”
所以今晚,我無處可去啦,所以快點開口,請我去你那裏!
大概是剛剛真的喝多了,怎麼風吹在身上,不僅暖暖的,還有點越來越燥熱。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經曆了那麼糟糕的事,明明片刻前心裏還充滿戾氣,現在一想到又能住回106,好像心情都飛揚了起來。
身邊的高大少年卻沒有回應他那雀躍的心事,淡淡地開口:“你對方離可真好。”
阮輕暮扭過頭,斜著眼看他。星光從大樹的葉片中灑落,在他的眸子裏閃爍:“你對他不也很好?”
秦淵悶悶地說:“並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