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的牆磚砌就了綠色的壁爐,天花板塗滿了綠色的怪異塗鴉,連窗外的天空都是一片碧澄,滿目皆是綠色。波皮·龐弗雷暗自握緊了左手裏的筆記本,另一隻手抽出口袋裏的魔杖,轉過身去看背後。
入眼便是朝思暮想的熟悉的水藍色眼睛,波皮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啊,是你?”
“晚上好,龐弗雷夫人。”茶發女巫點頭回應,神色寧靜而從容,眸光純粹而幹淨。波皮開始明白為什麼米勒娃以前總愛頻繁強調她的眼睛很美。
愣了二三秒有餘,波皮下意識跑向坐在輪椅上的少女,撩起她的左手衣袖。超級冰凍咒仍在生效,波皮鬆了口氣,問:“感覺怎麼樣?有變嚴重嗎?”
“謝謝您的關心。”女巫感激回應,“不必繼續觀察傷勢了,一切都已毫無意義。”聽到這話,波皮第一反應就是怒吼與責備,水藍色眼睛裏的複雜意味迫使她止住了那些話。她早就很清楚這孩子的性子,哪些話有用,什麼時候說會有效果,由誰來說才有希望。可惜最有說服力的那個人物現在反而最憎恨她,於是這世間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束縛她決絕地單獨前往未知的方向。
波皮·龐弗雷搜腸刮肚努力想說些什麼,安慰?勸阻?還是其他的該死的有什麼可以扭轉這孩子想法的話術?拜托,誰可以出來幫幫忙!幫幫忙!心中使勁呐喊著,她的上下嘴皮開開合合數次,一絲聲音都沒漏出,就好像被人施了無聲無息咒。用力抽了抽鼻子,不知道是第幾次為這孩子無聲歎氣,波皮·龐弗雷轉身望向窗戶,隨意打開筆記本掩蓋煩亂心情。
翻開第一頁便是用綠色墨水寫下的令人驚悚的“死”字,大小不一的形態各異的“死”寫滿了紙張的每個角落,恨不得一股腦兒塞入眼睛。砰的一聲,筆記本被用力合上,波皮用力抿唇努力平複自己的呼吸與心情。發生了什麼?波皮滿心疑惑,為什麼這裏的一切都那麼怪異,全是不祥的綠色。
“可以給我看嗎?”茶發女巫在她背後問道,聽起來無比好奇。
“沒什麼好看的……真的……”手指攥緊了筆記本,心中已隱約明白幾分的波皮發現自己一時難以控製悲戚的情緒,肩膀微微顫抖起來。她早該明白的,自從那孩子“主動離職”,命運就已注定接近尾聲。
輪椅吱吱呀呀著滾動,茶發少女來到波皮麵前,平靜地微笑說道:“總想當麵再對您說一次,非常感謝這幾年來的精心治療。”
波皮用手背捂住了眼睛,仍止不住熱淚滾滾而落。
“如今不得不到了告別的時刻。”她繼續說,聲音變得輕柔了些、也更飄忽了些。“我本來還想再見她一麵,最後卻選擇打擾了您,想必您也不會怪罪我吧?”
“不……不會……”
寫滿不祥的筆記本被抽走,即使波皮想使勁握住也無濟於事。
“最後,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您可以滿足我嗎?”
“……什麼?”波皮竭力控製住自己顫抖的聲音。
“一個擁抱。”
筆記本已被翻開,綠色的“死”冒起黑色的不祥濃煙,天花板的塗鴉碎片窸窸窣窣地剝脫掉落。波皮緩緩蹲下身子,伸開雙臂將正在朦朧發光的女孩摟在懷裏。
“很抱歉……”輕微的聲音再也難以聽清,女孩的軀體漸漸透明碎裂、飄揚散落。
一隻美麗的銀綠色蝴蝶在空氣裏聚成。它收起羽翼落在波皮指尖輕輕觸吻,繼而振翅起舞衝向窗外的落日餘暉。
雪中的霍格沃茨城堡是這般寧靜悠和,銀綠蝴蝶閃著翅膀翩躚紛飛的雪片之間,已而飄近,倏忽飄遠,高低冥迷,不知西東。它不知疲倦地在樓梯與走廊間上下穿行,落日的金輝披在銀綠翅膀上,像是世間絕美的寶石閃耀熠熠。逆風飛舞的蝴蝶疲憊地斂翅落在一扇格子窗戶邊緣,銀綠光線一閃便躍進溫暖的房間。
地上鋪滿了厚實的綠毯,到處擺著銀色書桌和書架,成千上萬本書籍錯落擺放。一位棕發女巫坐在窗邊埋頭做筆記,書桌上雜亂堆放著各種書本,有麻瓜界生產的,也有魔法類指導書籍。
“怎麼可能讀完這麼多書!她竟然讀了那麼多書!啊啊啊……受不了了!”潘西·帕金森不堪重負地哀歎長久,雙臂勾起抱住了腦袋用力搖晃,似乎想給大腦擠出一點水分。
“聽起來你似乎很困惱?”
“楚汐!”潘西猛地抬起頭,“梅林!你這家夥終於回來了?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好久不見,我親愛的朋友。”藍眸女巫的眼中滿是純粹的喜悅與平和。“複活節假期過得怎麼樣?”
潘西從椅子上一躍而起,奔跑著靠近輪椅,蹲下身抱住了平日裏朝思暮想的好友。“梅林……”潘西難掩激動地說道,“你最近怎麼樣?怎麼又瘦了很多?”
“還不錯。放心,這次我不會再給其他人帶來麻煩……”
“你在說什麼?”潘西很困惑,站起來推著輪椅走到窗邊。“什麼麻煩?明明是你暗中幫了很多忙,隻是他們不知道而已。我更關心你的身體,每一次見到你總擔心這一點,什麼時候你可以多休息會?這幾個月你太忙碌了。我都不知道你哪來的這麼多時間和精力去幹這麼多事,但這些必然會極大耗費你的心血……”
藍眸女巫自主忽略了潘西的問題,反而問道:“我記得有一段時間你並不喜歡格蘭傑小姐?”
“到現在也不喜歡她。”潘西坦率直言,“我不喜歡格蘭芬多。噢,不包括你那位親愛的格蘭芬多院長,她是個少見的幹淨的好人,無可指摘。我不喜歡波特和他的朋友們,我不喜歡那群自詡正義的家夥,當然啦,他們也厭惡我們斯萊特林。親愛的楚汐,我才不在乎什麼正義或邪惡、勇敢或怯懦、善良或殘暴……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我的選擇不會因情感而有所偏移。我更看中的是你的眼光和抉擇。”
“當然。”藍眸女巫露出一絲會意的笑容,“我和你,很多時候是可以感同身受的。你有自己想要的,我也有,我們都在考慮各自更偉大的利益,不是嗎?”
“是啊,親愛的朋友,再也沒有誰能比你更理解我的想法了。但有一點我總是無法理解你的選擇——你總是忽視你自己的自身安全,甚至把它當成了籌碼。我知道這是嚴肅的殘酷的戰爭,總有不得不放棄的東西,但你總是輕易賭上你自己的性命。這根本不斯萊特林,卻又很斯萊特林。我很好奇你的想法究竟是什麼?”
茶發女巫似乎無言以對。她轉頭望向窗外的碧藍天際,一雙水藍色眼睛映著金色落日、熠熠奪目。
“……學校裏最近發生了什麼事?潘西,可以跟我分享嗎?”
“我猜最近的格蘭芬多院長肯定很頭疼……”潘西故意賣了個關子,意料之中地獲得藍眸關切的注視。潘西輕鬆地笑了笑,戲謔道:“每一次提起她,你總會放下那副淡然的麵具。”
她回以一個無奈的笑容:“請繼續。”
“現在是卡羅兄妹獨掌大權了。卡羅說,波特遲早會回來的,學校裏也有人一直在公然支持波特和鄧布利多,他們決定嚴防死守……”潘西開始講起學校裏的情勢。“他們把聯通校內外的所有古老的秘密通道的兩頭都用魔法封死,入口施了警戒魔咒,出口有食死徒和攝魂怪把守,校內固定有人巡邏,到處埋伏著嘯叫咒,整個學校仿佛成了一座大型監獄。”
“嘯叫咒?”
“現在的霍格沃茨和以前不一樣了。吃完晚餐後就是宵禁時間,學生們被要求立刻回寢室,所有走廊都布了嘯叫咒,一旦有人偷溜出來就即刻報警。剛開始還有幾個膽大的學生不死心,半夜拿著龍血跑出來,觸響了嘯叫咒。卡羅兄妹像護樹羅鍋撲向狐媚子蛋一樣撲向他們,然後使勁懲罰、折磨破壞紀律的學生,製造出幾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還不讓龐弗雷夫人治療,這把很多學生嚇壞了。我猜那個暗地裏的反抗組織已經被迫解散了,最近他們沒整出什麼新聞。”
“解散?我不這麼認為。”
“已經沒人帶頭領導那個學生組織了。”潘西聳了聳肩膀,“韋斯萊和洛夫古德不在學校,隆巴頓不知道躲哪去了,也對,他再不躲起來,第二天就要被卡羅兄妹扔進阿茲卡班了。”
“躲起來的恐怕不止納威一個人吧?”
潘西用力拍了下手掌,讚歎道:“猜對了!真不知道你這腦子怎麼想的,總是可以輕易猜到真相。”
“這麼說,已知是鄧布利多軍的人都被迫躲藏?”茶發女巫以平敘的口吻提出問題。
“是的,每個學院都少了很多學生。”
藍眸女巫敏銳地意識到一處異常,問:“每個學院?斯萊特林是誰?”
“就是那天跟在你屁股後麵的小‘騎士’。我不知道他是怎麼跟鄧布利多軍的人認識的——”潘西再次聳肩表示困惑,“一次麻瓜研究課堂上,他突然大聲喊‘羅蘭教授才是最好的教授’,這把卡羅給氣壞了。大概他自己也知道他的叔叔亞克斯利不會來幫忙撐腰,下一節黑魔法課堂的內容是格蘭芬多與斯萊特林一起上的,卡羅要求學生們互相對自己的練習夥伴用鑽心咒,他衝著卡羅施了個惡咒,然後拉著另一個格蘭芬多新生跑出教室躲起來了。沒多久,那個格蘭芬多新生被爆出是鄧布利多軍的新兵。真是驚心動魄,真是滑稽荒謬,斯萊特林出了個疑似鄧布利多軍的新生,真有趣!真可惜,你沒看到那天斯拉格霍恩臉都嚇白了,他跟卡羅兄妹辯解了很久自己完全不知情。”
“是阿比奇啊……”她低聲感慨,“霍格沃茨竟然有如此多的意外……”
“說了這麼多我嘴巴都幹了。”潘西拿起一杯水咕嘟咕嘟喝著。
藍眸女巫轉動輪椅靠近了書桌,隨意翻閱了幾本書。“潘西,你也對麻瓜界感興趣了嗎?”
“平心而論,麻瓜確實發明了不少有趣的玩意兒。”潘西把水杯扔到一邊。“但我還是無法理解你為什麼會抱有如此讚賞的態度?你想做什麼?”
“時間會告訴一切。很遺憾,我沒有多少時間了。”太陽已經落下地平線,最後一抹冰冷蒼白的餘暉落進屋內、照在茶發女巫身上,她整個人在發光抖動著逐漸透明,仿佛有什麼力量在暴力抹去她的痕跡。
“又在玩謎語了。”潘西仰頭望向天花板,似是在努力翻白眼。“嗯,還有件事……最近我找了斯內普教授很多次,他說他也不了解你的情況,所以——”
“非常抱歉,潘西,我以後……啊,我應該這麼說……”她露出最後的一抹微笑,清淺而優美。“非常感謝你的友誼與陪伴。”
“嗯……我……”潘西無力地低下腦袋,一雙棕色眼睛紅通通的。“我也是。”
透明的身軀似薄霧般在風中彌漫飄散,潘西·帕金森發現自己的心也開始變空蕩蕩的,這是她的好友楚汐·羅蘭,這也許是她們之間的最後一次談話。和之前一樣,自己嘀嘀咕咕嘮嘮叨叨,而她隻需要安靜耐心地傾聽、偶爾問幾句,這是她們六年來的常見相處方式。她的這位朋友,總是這般令人安心可靠的寧靜緘默。
寧靜的銀色月光透過一套鎧甲落到地板上,精致的綠色絲綢帷幔隨著爐火微微抖動,縮在被子裏的淡金發男孩瞪大眼睛盯著那具鎧甲,不知在恐懼什麼。其實他已經連續好幾周沒睡好了,沉甸甸的壓力如巨石般壓在心頭難以挪動一絲一毫。
一絲流光逐著月華溜進四柱床,德拉科·馬爾福睜大灰色眼睛盯著不知何時出現的銀白色幽靈飄到床前。
“你的黑眼圈很重啊。”那具幽靈突然開口了。
德拉科的臉色更蒼白了,雙手緊緊攥著被子,牙關緊咬著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你在害怕什麼?德拉科。”銀色幽靈輕飄問道,同時飄到了窗邊的軟椅上。“放心,這裏的一切由你掌控,這裏是你的世界,而我隻是一個過客。”
幽靈不再靠近,德拉科不由放鬆了緊繃的軀體,依舊沉默著不敢開口。他不知道它是誰,也聽不懂它在說什麼。按道理馬爾福莊園不該存在幽靈,因為這裏被黑魔王施過魔法。啊,黑魔王……波特……還有地牢裏的……念頭閃過,眼前的世界似是被倒了數瓶斯科爾夫人牌萬能神奇去汙劑,迷霧的一角被揭開,德拉科低頭發現自己坐在一把光輪2001上麵,狂風在耳邊嘶吼,四周滿眼是銀綠色的高柱與旗幟,成百上千隻幼年期純血火龍立在看台上關注高空中的自己,麵前的一切好似一場色彩鮮豔的夢境。是啊,不過是一場夢境……
德拉科用力往下按掃帚,朝下滑行落到了一處看台的頂端,那裏坐著看台上唯一的一位巫師。他看到一雙水藍色眼睛朝自己投來,和記憶中的女巫一般雍容雅致。還沒進入霍格沃茨之前,德拉科就已經聽到太多關於她的傳聞,無論是父母或者朋友,他們一致認為這個來自法國的女巫很特殊。和她認識的第二天,潘西就興衝衝地來告訴自己她的一切信息,潘西總是消息很靈通,有時也會神神秘秘地告訴自己關於羅蘭教授兼副部長的重要訊息……無數想法似光影般漂浮不定,德拉科放下光輪2001,走到那副魔法【】輪椅麵前,長久凝望著正低頭欣賞魁地奇球場的藍眸女巫,默默不語。M.GGdown8.org
空氣安靜了太久,鼻孔裏噴出的氣息愈發濃重沉抑,喉嚨裏好像有什麼被堵住、腫脹嘶啞,金發男孩無比艱澀地問道:“你還好嗎?”
“多謝關心。你呢,德拉科?”
“應該不錯……還算行?……”在藍眸的平和注視中,金發男孩頹喪地低下頭,無法繼續強撐。“爸爸被奪走了一切權力,總想努力做點什麼來挽回黑魔王的重視。他一心認為等抓到波特後就可以恢複原樣……可貝拉姨媽不這麼想,她認為……”
女巫安靜坐著,一副認真傾聽的姿態。這讓德拉科無意識地放鬆了很多。
“……他重新擁有了力量,馬爾福卻失去了優待的社會地位。”他喃喃說道,即使在自己的夢境提起那位也不敢大聲置氣。“我不知道我們在做什麼?你們在做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馬爾福數十年一直堅定追隨黑魔王?為什麼有那麼多純血家族傾力支持他?為什麼我會落到這個地步?”
寥寥數語直擊德拉科的心髒。他不由瞪大眼睛,圓鼓鼓的像兩顆灰色玻璃珠子。
“你是怎麼看待純血論呢?”她輕聲詢問,一雙美麗的藍眸和以往那般清澈純淨。“有一節課我要求你們提交的作業題目就是這個。可是,你沒有上交作業,是忘了?還是不想寫?我能問問你的真實想法嗎?”
“爸爸說過,他會帶領純血走向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