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熱水的小二在門口喊:“客官,水好嘍!”
霍無疆開門,接了水,門一關,對著麵盆兩兩相望,幾次扭頭去看倒在榻上似乎已入夢鄉的白玉休,一時五味雜陳。
他今晚的計劃是什麼來著?
對,想起來了。
霍無疆抱著麵盆走到床邊,解開白玉休的發冠,打濕手巾,替他仔仔細細把臉擦得那叫一個幹淨,然後掀開被子,將人筆筆直直地塞進去,掖好被角,坐在床前開始托著下巴陷入沉思。
倒也不是真在思考什麼,他就是怕白玉休中途醒來,畢竟頭一回見人家醉酒,不知他酒品幾何,但又醉得如此明事理,不吵不鬧不哭不笑,自己尋摸著認回來,乖乖進了屋,乖乖上了榻,就算難受也不喊,一個不注意還直接睡著了,多懂事啊。
霍無疆翹著長腿等了一盞茶,白玉休睡得格外安穩,除了臉頰上還沒退下去的潮紅昭示著仍在宿醉狀態。霍無疆一看他麵若桃花的樣子就覺得有意思,忍不住想笑,把手伸過去,在白玉休臉上輕輕刮了刮,觸感是冰裏透著點燙,說冷不冷說熱不熱……還……挺好摸的。
他摸了三五下,心底為數不多的那點道德感終於跳出來警告他不準再搗亂,於是撤了手,指尖捏一個訣,變出三根安息香,插在床頭,捂住口鼻點燃了細香,接著一道光束閃過,人就憑空消失了。
入眼一片廣袤的大地,高山聳立入雲,遼原廣闊無盡,能聽到仙鶴齊鳴的唳響,也能聞見穀雨入微的草香。
這是白玉休的靈元歸墟,霍無疆順利溜了進來。
剛下過一場小雨,空氣裏滿是濕潤的泥土香。霍無疆漫步在曠野上,時而低頭看天,時而埋首看路,像是漫無目的地走著,心裏卻隻有一個目標。WwW.com
他走走停停,在一處山坡上坐下,又等了好一會兒。直到感覺四周的大地不再傳來震動,那顆懸於頭頂上方的金色靈珠也不再向他迸出刺眼的光,便說明時機已到,這副軀體的主人已經打消了對他的設防,他可以行動了。
歸墟幻境天倒地轉,不過幾個數,眼前一片大霧彌漫彷如地/雷升天,突然一道金光劈開白茫茫的濃霧,耳邊傳來熙熙攘攘的人聲吆喝,霍無疆睜眼一看,一座熱鬧的集市已近在咫尺。
盡管鬥轉星移了千餘載,霍無疆仍是一眼便認出這座城,正是南境仙府瀘沽所在。一樣的鄉音,一樣的街道,一樣的城外長河連貫東西,還有遠處那隱隱綽綽掩於朦朧大霧中的山嵐翠晴。
果然。
果然下山第一站,那小子便來了這裏。
霍無疆走在長街上,心情異常舒朗,這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好像久久不歸的遊子終於踏上了回程的路,再負重的行囊也在這一刻變得輕如鴻毛不值一提。甚至再誇張些,連圍著他的空氣都變得格外純淨,處處透著愉悅的香氣。
霍無疆負手慢行,目光打量著四周,專注地尋找著一道人影。幾乎沒用去多久時間,一炷香後,那個注定要跟他碰麵的人便出現了。
一股說不出的親切感在這瞬間狂湧上心頭。
街角一個捏泥人的攤販前,背著竹筐的容竹正笑著一雙月牙眼跟老板討價還價,花三文錢買了一隻白乎乎的豬仔泥塑。
掐指算,眼前的少年如今已該一千八百歲,距離白玉休離開鈴山過去了整整四百年。四百年的光陰雕琢,讓他出落成了一個更為鮮活的模樣,明眸皓齒,生機勃發,再不是當年困囿於一座山林天地裏的小小少年,他也終於在世俗留意不到的角落中慢慢長大,長成了霍無疆最初記得的模樣。
小子,好久不見。
霍無疆閃身避到一處不起眼的房簷邊,刮了刮鼻子,琢磨著後麵這一路要是都如此跟著尾隨,怎麼想都不方便,那就隻能借殼附身了。於是,一道虛光湧開,街角邊,容竹冷不丁打了個寒顫,感覺一股涼氣鑽上心尖,又很快散開。他沒多想,盯著手上的泥塑笑嘻嘻又看了好幾眼,蹦蹦跳跳繼續上路。
霍無疆已附容竹體內,但不占據他靈識,亦不會左右他思維心緒,完全就是躺倒,這樣一個旁觀的角度便可親身經曆日後容竹所經曆的種種,尤其是他全然不記得的、但一定真切發生過的所有。
容竹將泥塑欣賞完,小心放進背簍裏。他下山已有大半月,一路打聽著尋來此地。他記得,當年鈴山一別時,小白的父親曾告知過該去哪裏找他們,便在一個叫瀘沽的地方,跨過城外的長河,那河對岸有一座高聳入雲的青山疊翠,就是南境仙門所在。
餛飩攤的老頭摸著胡須望了望遠處的重巒疊嶂,歎道:“小老兒這輩子命好,托生在瀘沽,離仙家近在咫尺,百姓們有什麼難處的隻管上山求助,沒有不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