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心甘還是被迫,總之,惡靈們交出靈識,不再反抗,出窟的對手就隻剩下最後一個。
便是惡靈窟本身。
這裏從來隻有生靈進,還未嚐聽說過有誰能走出。翟居秋立在洞口,熊熊烈火攔在眼前,像過去漫長無邊的一百四十三萬多個日與夜一樣,它們仿佛永難熄滅,熾熱而澎湃的火舌將吞滅每一個試圖逃走的亡靈,不論你生前是人是鬼,是魔是神。
其實他抗爭過一次,就在容竹來的那年。
但實力所縛,不但沒能撕開生機,反而被烈火吞噬,生生熔斷了一條胳膊,耗去近二十年的心血才修複長出,代價不可謂不大。而如今,不論是他自己的修為,還是這個掛名徒弟所展現出的本事,都讓他有足夠的信心再試一次,並且他確信,這次一定能成功。
他賭贏了。
白玉休不發一語地看著霍無疆,目光落在他眉眼鼻尖,看他滔滔不絕可又雲淡風輕地說著這些,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可明明自己就是那個局中人。
白玉休輕咳一聲,打斷道:“你方才說,雖贏了惡靈,但亦付出代價。為何?”
霍無疆被拉回思緒,哦了一聲,笑道:“你倒一字一句聽得仔細。嗯,之前你問我,為什麼要改一張臉。就是在那次,我跟它們打得天昏地暗,雖然贏了,但身上也沒剩幾塊好皮肉了——特別是臉,毀得麵目全非。所以師父就幫我重捏了一張,又提議別用從前的模樣,怕叫仇家認出。我覺得有道理,便任他高興了。”
一番往事說盡,二人也到了芒山。據北境來報信的仙子說,那群擄人的惡靈從花都抓走華湘後便逃來了此地,至於為何故意留下行蹤叫人追上,這也是霍無疆暫時沒想通的地方。
夜色惶惶,鳥鴉淒戾的叫聲一陣一陣響徹山林。在一片凹陷的峽穀裏,遠遠看見衝天的火光燒得熱烈,灰煙嗆鼻的氣味甚至傳到了百丈外。霍無疆打了兩個噴嚏,捂嘴道:“當初出窟時為防有異,師父曾叫我加了重禁術,我有信心沒人能在窟內衝破這結界,所以才不相信它們能逃出來。”
白玉休想起一人,道:“何柔……”
“她呀,”霍無疆張望著前方火光的方向:“她機靈,在窟裏時不曾與誰為敵,有時見我被打,還會替師父照顧我。後來發現我們要走,她就偷偷附在師父腰間的荷包上,跟著一塊兒出來了。”
他拍拍白玉休胸口,指著前方衝天的火光:“你看那陣仗,瞧著怪不怪?”
白玉休隨他所指看過去,熊熊大火正將一排蒼樹燒得七零八落,火光映透了兩方對峙人物的麵目,華靈孤身一人立在這一頭,而她對麵就是擄走華湘的那群惡靈,個個凶神惡煞,雖說披著人皮外衣,可麵目猙獰,身形粗壯,有幾個隱約還瞧出點虎狼姿態,一看便知生前應是妖怪族類。
交過手的惡靈太多,霍無疆一時也想不起來了,道:“看架勢是要打一場,咱們先不動,觀望觀望形勢再說。”
白玉休道:“你認得它們?”
霍無疆搖頭:“不過看它們一出山就直奔北境擄人,擄的又是個人畜無害的小丫頭,要針對的該是背後的大人。嘖,咱們這位女君有麻煩了。”
卻說對峙的那頭,兩個孔武有力的惡靈分作兩邊,一人提著華湘一條嫩嫩的小胳膊。小姑娘瞧著不過四五歲,嚇得都不會說話了,隻知道嗚嗚大哭,臉上全是淚水混著黑泥,頭發烏糟糟蓬著,衣服上也滿是髒汙,活像個剛從泥地裏打滾出來的猴兒。
華靈一把寶劍提在手上,並沒用法器京華。她冷眉怒目,端視著前方熊熊的火焰,道:“誰給你們的膽子,敢上北境擄人?”
一個領頭的惡靈抱臂立在那兒,眼神輕佻中夾雜著並不掩飾的憎惡,冷哼一聲,道:“多年不見,看來貴人把我們忘了。”
華靈擰著眉,華湘無助的哭泣聲攪得她難以凝神,便揚聲朝孩子安撫了一句:“湘兒,不怕,姑母在這。你把眼淚擦一擦,姑母一會兒便帶你回家。”
提著華湘胳膊的惡靈聞聲,其中一個忍不住發出兩聲蔑笑,單手將孩子一把高高舉起,華湘頓時嚇得哇哇大哭。惡靈晃了晃手臂,衝華靈道:“一會兒便帶她回家?要不你現在就試試,看是你的嘴快,還是我的手快。”說罷,作勢就要把華湘丟進一旁的火堆裏。
華靈瞳孔驟然一縮,當即大喝一聲:“住手!她不過一個未開蒙的孩子,你們如此為難嚇唬,還有顏麵嗎?”
“我呸!狗屁笑話。”領頭的惡靈邊笑邊搖頭:“命都沒了,顏麵是個什麼東西,管飽嗎?”
華靈至此尚未弄懂這幾個不速之客今日這般為何要衝北境來,可抓走湘兒顯然是把矛頭對準了她,如今人在它們手裏,絕不可輕舉妄動。未免激怒對方,她嚐試放緩了聲音,意圖心平氣和地與對方說道理:“我已知曉你們身份,既是惡靈,那便不該出現在三界內。隻要爾等把湘兒還來,本君今日權當沒見過,也勸爾等一句勿要胡作非為,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