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消失了,燈光重新出現,但除了江淮自己,其他人都消失了。
地鐵飛速向前,玻璃窗上照出他自己的影子,而外界依舊是黑色的,仿佛這趟車行駛在黑色的岩漿中。
這裏沒有時間參考,江淮不確定這趟車向前行駛了多久,在某個瞬間,突然從黑暗中駛了出來。
江淮微微一怔。
列車速度放緩,窗外出現了陽光,從地下來到了地上。
他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外界是一處位於地上的車站,高高低低的建築消失在地平線的遠處,天空是片片層雲染上金光,不同顏色的車輛在馬路上穿行,色彩紛雜,有不少人在等待地鐵。
和熱鬧又寂靜的遊樂園不同,這裏的熱鬧是不一樣的,分明江淮耳邊隻能聽到列車行駛的聲音,外界的一切都被車廂隔絕在外,但外界的景象是動態的。
就算是玩手機玩到眉頭皺起,坐在那裏補妝,小狗跑來跑去,被抱著的孩子伸出手去抓係在手腕上的氣球……這是個真實的世界。
天空具有多變的層次感,灰塵在陽光的照耀下靜靜浮動,水珠輕顫著滴落,風是有形狀的,一切都有它的來處,一切也都有他的去處。
這是個,和希望遊樂園不一樣的世界,因為這裏有希望。
列車緩緩停下。
車門卻並未打開。
對麵的人似乎沒發現什麼不對。
江淮站在車廂中間,看向車門,突然意識到,他可以打開它。
這是一種忽如其來的感覺,他可以打開,他可以離開這裏,走到那個世界去。
他繼續看向玻璃之外的世界
一個漂亮的女人牽著五歲大的女孩,眼中滿是焦急,就像是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她們穿過正前方的人,將目光投向久久不打開門的地鐵,與江淮對視了,江淮清楚地看到女人雙眼一亮。
就像是失而複得。
小女孩好像也看到了,她抬起頭,張開雙臂似乎想要往前撲,但是被女人拉住了。
他們在安全線之外等待著,江淮看到對方期盼地等待著……
等待著不會打開的車門,打開。
陽光照在對方的發絲上,給栗色的長發鍍上金子般的光輝。
周圍的人似乎散開了,或許是因為一直等不到車門打開。
又有幾個人從道路盡頭出現,四顧環盼,就像是在尋找什麼人。
有一看就十分幹練的短發姑娘,有一身休閑西裝的年輕男人,還有簡單套了件運動服的高大青年,還有幾乎把“我是便衣”寫在臉上的男人,人越來越多,原來在等車的人幾乎消失了,他們好像也看到了車廂內的江淮,但反應不一。
有人開始打電話,有人試圖去尋找工具撬門,有人直接從懷裏掏出了什麼一看就不太正常的道具……
他們都很欣喜,但江淮反而後退了一步。
……這都誰啊?
在他們出現之前,江淮感到對麵的世界十分親切,但反而在他們出現之後,他的心中反反複複地冒出不安的情緒。
……我認識他們嗎?在我失憶之前認識的嗎?
我失蹤了,所以他們在找我嗎?
每個人都表達出了強烈的情緒,每個人似乎都和江淮充滿了各種回憶。
但是江淮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的目光在每個人的臉上停留:
好吵啊。
玻璃之外那個世界本來的聲音被這些人的聲音掩蓋了。
即使江淮本來就聽不到,但他覺得外界變得嘈雜多了。
他的目光下意識低下去,然後與五歲大的小女孩對視了。
女孩平靜地看著他,或者說她原先就沒有激動的表情,激動的隻是肢體動作。
有點……奇怪?
他的腦內,兩種聲音在拉扯,一種說……是正常的,就是這樣的,另一種則說,不對……已經改變了,她長大後就很少是小時候這種……這種什麼?
“她”是誰?
而且,旁邊的女人,是女孩的媽媽嗎?看著那張激動的臉,江淮心中別扭更甚。
天色昏暗下來了。
地鐵似乎要重新動起來了,因為江淮沒有選擇在此時下車,所以服務於唯一一位使用者,它不會打開車門。
外界的人似乎也意識到了,他們焦急起來,江淮甚至看到有人開來了坦克……等等,坦克可以用在這嗎?
一切似乎都在催促江淮做出決定。
他下意識抬起手,然後,江淮注意到了玻璃。
“玻璃”上並沒有他自己的身影。
眼前什麼都沒有。
在繼失憶之後,他又隱身了嗎?好像不是隱身,對了……他的身體,不是……
他想起來了,自己現在是靈體狀態。
那麼,他們究竟在看誰?
窗外的人,在呼喚誰?
江淮忍不住又小退了半步。
列車開動了,仿佛是要駛往隧道,前方的光一寸寸消失了,但車內的燈光還在。
消失中的燈光似乎就是在告訴江淮:你放棄了這個機會,一旦放棄,你沒法重新選擇了。
外界的景象徹底消失了。
江淮緩緩轉身。
他在身後玻璃的座椅倒影上,看到了坐著的自己。
而“自己”也正在看他。
然後,“自己”伸出左手,一、二、三三根手指。
三根手指指了指身旁的三個位置。
下一秒,坐在倒影中的自己走了出來,江淮眼中的畫麵一晃,恢複清醒時,發現他雙臂放在大腿上,正坐在座椅上。
正前方站著會長,分明座椅都空空蕩蕩的,但他非要抓著吊環站著,身旁是紀寶菱,她靠著椅背,一手放在膝蓋上,似乎在警惕著什麼,對麵的一排座椅上則坐著那個從人頭中扯出來的靈魂,他的靈魂似乎變得凝實了許多,正望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發呆。
當時“自己”指向的三個方向,似乎就是目前江淮所在方位下,這三個人的位置。
江淮不動聲色地掃過幾人的臉,發現他們雖然表情鮮明靈活,但目光卻凝固在一點,似乎都在發呆。
慕寧忍著頭痛摸向床頭,床頭燈打開後,她盯著手中的安眠藥瓶子發呆。
好像……夢到兒子了。
她似乎看到江淮背對著她,站在行駛的列車上,周圍是黑暗的,隻有列車上有光,但黑暗中藏著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他。
無論她怎麼呼喊,江淮都沒想到要回頭看一眼,仿佛被眼前的世界給吸引住了。
慕寧揉了揉眉心。
江淮是隨著遊池派的其他人一起失蹤的,隻是,失蹤的方式不一樣。
在領域之外,甚至是當時正在其他人眼前的遊也,是放下手中的事物,走到了窗邊,仰著頭在陽光下突然燃燒起來,隻一秒就什麼都沒了,那之後隻在原地找到了木料燃燒的香味。
進入副本的其他人都安然無恙,但遊池派的核心弟子都失蹤了。
慕寧攥住胸口的衣物,眉頭緊皺:那樣的景象,很像是……獻祭。
除了核心弟子消失,遊池派留下來的其他一切都能正常運轉,如今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北極鬼船處救下來不少人,甚至還有新生兒,但沒人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麼,也找不到江淮,在這種領域中失蹤,相當於被判了死刑。
她深吸一口氣,幹脆打開電腦。WwWx520xs.com
遊池派雖然消失,但江淮留下了巨大的關係網,雖然此時更優解是守好遊池派留下的一切,不讓有心人利用畢竟核心弟子“死亡”,剩下的要麼是葛念這種沒背景的,要麼是紀柏這種沒野心的,其他大部分是自己人時間長了,某些勢力必定會蠢蠢欲動。
但慕寧還是做下了幾乎可以說是“愚蠢”的決定。
電腦屏幕的光照在她的臉上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紀寶菱發現自己又做夢了。
她記得自己在遊樂園待了兩年,或者三年?
關於過去的夢已經不甚清晰了,尤其是死前的細節,可與爸爸相處的過去依舊是清晰的。
當被點出來“你是否忘記自己的名字”時,她是有一瞬間迷茫的。
當然沒有忘記!
我叫做……
當發現真的想不起來,一瞬間從心中升騰起來的居然不是恐懼的情緒,而是……“果然如此”。
此時她仿佛處在旁觀視角看著眼前的父女相處,看著看著,紀寶菱卻感到十足的陌生。
父女關係不錯,但那和她又有什麼關係?
時間慢慢向後推進,一切仿佛按了快進。
鮮活的記憶到紀寶菱十歲時開始變得古怪起來。
分明依舊是正常的,一切都是正常的,但紀寶菱卻在眼前的畫麵中看到了女孩隱藏起來的愁苦。
就像是所有人都是提線木偶,在表演一幕話劇,如果不仔細看真的會被騙到,而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異常。
她以前為什麼從來沒發現過呢?
畫麵中每個人的表情是正常的,可眼神卻是驚異又痛苦的。
改變畫麵的人隻能改變木偶們的行為動作,卻沒法改變他們的內心。
然後時間到了紀寶菱十三歲。
不僅僅是眼神,語氣,和不經意間的小動作了,連周圍的環境都仿佛換了個樣子,變得,不那麼“真實”了?
紀寶菱和紀泉一直在搬家。
他們的鄰居換來換去,到後期成了模糊的影子,相反,隱藏在記憶中真正的陰影追了上來。
快到車禍的時候了,父女兩應該是因為同一場車禍死亡的。
但時間將近,畫麵裏的世界卻好像要崩塌一樣。
終於,那個夜晚到來了。
紀泉推開了紀寶菱房間的門,而畫麵中的紀寶菱雖然雙目緊閉,實際上並沒有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