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佑五年，大寒。
已經到了最冷的時節，鉛雲壓天，灰暗的色調裏，落下一片又一片純白的雪，將整個帝都裹在蒼茫之下。
麗妃野心勃勃、謀害聖上，事敗後押入獄中，不日便賜下三尺白綾，香魂歸墟，於此同時，承光帝頹身病重、幾不能行，朝中諸事繁多不能無主，因而皆由皇太子代理，另有大司命與諸王輔佐……
於是，在這場許多人都反應不及的驚變中，這位年輕的皇太子已然成了夢華朝的實際掌權人。
“兄長……二姐她死得太……痛了！”
離宮之中，長裙及地的女人坐在下首的陰影裏，燭火將她的瘦臉照得晦暗不明，若是白王在此，定然會認出這個女人是他的繼任妻子——青玟是青之一族的王女，青王最小的妹妹。
“我知道。”
青王語氣低沉，捏著的茶盞發出吱嘎脆響，“是我失算了，沒想到那位號稱‘紈絝廢物’的皇太子藏得如此之深，所謂的吃喝玩樂、逗貓遛狗……都是演技罷了。”
青玟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如此，隻怕不好把控他了。”
青王冷哼了一聲，隨後道，“安心，他再聰明又能如何，以為這朝中諸臣如此好說話？”
“這朝堂之上，六部藩王、大少司命、還有其他許多勢力，錯綜複雜、相互纏繞，要想完全收服，絕非易事。”
“一個‘聰明至極’的皇太子，我是驚詫，卻不在意，他要真的掌權，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我們有的是時間和精力陪他玩一玩，比如那些即將從西海歸來的冰夷……”
青玟眼瞳微微一跳，“冰夷回來了？！”
“對，冰夷又回來了。”
青王冷笑了一聲，“他們極度渴望回歸故土……一旦上岸，又能掀起不小的動蕩，到時候就會發現，‘聰明’沒有用，‘實力’才是最重要的。”
說到這裏，青王端起茶盞，輕啜了一口冷茶，笑容舒緩，“遠的不說，這太子妃之位仍是最要緊的，既然旁的方法換不掉白華，那就光明正大將她拉下來。”
青玟愣了愣，才道，“如何……正大光明？”
“選白華為太子妃，是因為她是白薇皇後轉世——若轉世之人不是她，大司命占卜錯了呢？”
青玟顯然沒明白，“就算大司命占卜錯了，可‘後土’不會選錯人……”
“不，後土會選錯的！”
青王笑得有些莫名，指關節叩在桌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你知道‘移命’之術麼……”
“移命之術……？”
……
從伽藍往東，跨過息風、姑射、和桃源，就能達到雲荒最東邊的土地——越過天闕和慕士塔格，那就是另一個世界。
此時正直中午，天光照耀在萬年不化的積雪之上，反射出刺眼又冰冷的強光。
慕士塔格峰上，寒風凜冽，像是刮骨的刀，一寸一寸割在軟肉上。
噠噠噠——大氅之下蒼白瘦削的鮫人，敲打著手心的“拐棍”，一路緩慢地向上攀爬，他額際落下一滴滾燙的汗水，墜在雪地裏又眨眼凍住。
很冷，也很熱。
蘇摩被依約送到了慕士塔格。
他要翻過山峰，他要離開雲荒，六合之內、四海之間，不是隻有雲荒才有力量——他需要力量，他需要變強，另一方天地或許可以讓他得到更多。
此時，他已經翻過大半，本是順利，隻不過中途出了些意外。
——他要“變性”了。
他連“化生”都無法改變的性別，此時卻是變得輕易得很，鮫人一族的“變性”就是如此“誠實”，它不看外貌、不看身世、不看任何外物——隻依照鮫人的內心。
“嗬……變性……居然變性了！”
他咬牙切齒，呼吸之間熱氣噴湧，已然跪倒在雪地裏，雙膝之下洇出大片水痕。
此時此刻，周身是凜冽寒冷，可身軀卻越發滾燙起來，像是內裏的血液被點燃了，五髒六腑都架在火堆上炙烤，對於體溫向來偏低的鮫人而言，這個溫度已經猶如烈火烹身。
“……會是男人？”
滾燙的溫度讓鮫人慢慢失去意識，恍惚之間，他耳邊似乎還回響起清脆的女聲——
“蘇摩，嗯，好名字……”
“……不要妄自菲薄，你要自立自強啊……”
意識失去的最後一刻，他話語篤定無比，“不……我不可能喜歡……古怪的空桑人……”
然而抓在手心的那根“拐棍”卻是死死攥著，絲毫不鬆。
此時此刻，“古怪的空桑人”又打了一個噴嚏。
“阿嚏——”
白華這幾日待在神殿裏十分無聊，新來的女司儀比起之前那位更加古板，教的禮儀規矩她是聽得昏昏欲睡，而往常來得頻繁的山風這幾日也不見蹤影，讓她倍感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