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在太陽沉入西方的最後一刻,無邊的黑暗就像一塊幕布,遮蓋起了所有光明。

鑾殿之內,點起了煌煌燈火。

大司命站在一旁,越發幹瘦的臉龐上看不到一絲波瀾,隻淡淡道,“殿下,昭明星亮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金座之上的年輕太子端直坐著,昏黃的火光順著他挺直的鼻梁,割開光與暗的陰影,他環視空空蕩蕩的鑾殿,目光沉沉,“昭明星大而白無角,乍亮,所出國起兵多變。”

大司命微微頷首,而後看向他,問道,“殿下有憂?”

“有憂如何,無憂如何?”

“這世事變化,又不以我心為轉移。”

他說到這裏,忽而又嘲了一句,“我要是能剜去這身血,就不必憂來憂去,還能輕鬆又愉快地躺在草地上看漫天星野,管你是昭明星亮還是天狼星亮,都和我沒有關係。”

大司命平淡的表情終於有些許變化,他歎了一口氣,“……這十數年,苦了殿下。”

“哈哈,真是難得!”

真嵐爽朗笑開,“老師這次終於不說什麼‘命定如此’了。”

大司命沉默,這位半途上位的皇太子,一路艱辛,能到此時此地,連他這位浸淫宮闈數十年的老人都欽佩不已,這樣一位有膽識有手段又心懷寬廣的太子,若是他出生在另一個時代,或者他出生更早些年,那現如今都不會是這般模樣。

真嵐上位的時機太差了,後宮爭鬥、朝堂內訌、外敵入侵……時至今日,積重難返的夢華朝終於要崩塌無跡,可卻是以他這位灼灼耀眼的皇太子為落幕的尾聲,實在可歎。

“行了,別一副可悲可歎的樣子,我不需要別人憐憫。”

真嵐笑了一聲,拍了拍胸甲,嘩啦一聲響,“我本來以為必死無疑,但大司命不是說帝王之血是殺不死的麼?有這一招牌,不論當下多無望,終歸還有一絲希望。”

“有希望,就不必絕望。”

沒想到臨到頭了,還要當事人來安慰,大司命很快收斂情緒,“殿下所言甚是,有希望就不必絕望。”

“帝王之血偉力無邊,自然會庇佑您安然無恙。”

真嵐對此並不太在意,隻是笑笑,依憑外物,總沒有依憑自己可靠。

這時候,似乎聽見了什麼,他抬眼望向殿外,“準備好,來了。”

噠噠噠——

無數轟鳴的腳步聲響起,連鑾殿都微微震動。

“真是……一片破敗啊。”

肥碩的身體艱難地擠在鐵甲裏,霍江秋帶著大批隊伍走進了昔日的皇宮。

時至今時,整個皇宮內外已經沒有多少護衛和侍從,自伽藍被圍起,往後十年苦守,又哪裏有閑情逸致享受安樂,大多數侍從都被驅散,少部分的侍從是自己跑了。

霍江秋打頭在前,將要進入鑾殿之前,悠哉遊哉的步子裝出了急迫,嬉笑的表情也瞬時變成了沉重。

大步邁入,“殿下!急報!急報!”

“哦?”

金座上的太子略略詫異似的,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居然會見到霍前軍,統。”

對於“前軍,統”的稱呼霍江秋麵皮一抖,但是很快壓下眼中的不滿,抬頭看向金座上的男人,急道:“殿下!我有急報!”

“說。”

“北門、南門、西門淪陷!”

“白王戰死,東門亦是淪陷!”

“冰族大軍衝入城中!正往皇宮而來!”

他快速說完,想要在這位皇太子臉上看到驚懼。

可惜,昏黃火光下一身玄黑龍袍的皇太子,氣度雍容,即便到了此時此刻,還十分氣定神閑,隻是在聽聞“白王戰死”的時候略有皺眉,“哦,這事啊,我知道了。”

故作姿態!

霍江秋心頭冷哼一聲,隨即繼續急道,“殿下,冰族大軍殺來,皇宮無抵禦之人,還請您與我速速離開!我麾下還有千人,雖沒有白族軍和驍騎軍那般驍勇,但也能護殿下一二!”

“護我一二?”

真嵐忽然笑起來,笑得眼睛都眯起,玩味道,“霍前軍,統還真是忠心耿耿。”

霍江秋隱約覺得皇太子笑得有些古怪,但仍舊道,“殿下千金之軀,自然不可涉險,還請移駕……”

“嗬嗬。”

聽得真嵐笑出聲,霍江秋一愣,緊接著便聽他冷聲道,“不要玷汙‘驍勇’二字,你們這群軟骨頭的廢物,有什麼資格和白族軍、驍騎軍相比?”

他知道了?!

霍江秋汗毛登時豎起。

“你們這群人幹的好事,以為我不知道嗎?”

“勾結冰族、背刺空桑!”

“叛我叛族叛國!”

真嵐豁然站起,目光如刀,周身氣勢已如巨山將傾,暴喝而出,“霍江秋!你萬死不足惜!”

被這氣勢壓得碩的身體瑟瑟發抖,好一陣之後,霍江秋才咬牙大喊,“空桑已經完了!”

“建鄴淪陷!潛川淪陷!葉城淪陷!”

“事到如今,伽藍也守不住了!”

“十年以來,多少人死在伽藍城口,隻為了守這孤城一座!”

“空桑十數萬民眾要活下去,我們識得大勢,投降於冰族有何錯之有?”

“是你冥頑不化!才讓空桑萬民受這十年磨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