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中葉。
炎夏,夜晚,月明星稀。
京城一隅的一條小街上,幾乎看不到什麼人了,隻有幾家客棧和酒館的燈籠還在風中搖來晃去。不時有一些塵沙卷起樹葉在街麵上飛舞。
三位老兄光著膀子晃晃悠悠地從一家酒館出來,晃晃悠悠地圍著一棵老樹撒尿。
“難得呀老六,這麼多……年了,你還沒……忘了哥哥我。”
那個被叫做老六的哈哈笑著,“我哪能忘了哥哥……你呀,小的時候我……受人家欺負,還不都是哥哥你……替我出頭?可惜呀,哥哥你明天就要出……遠門,喝不上兄弟我的喜酒了。”
被叫做哥哥的道:“喜酒我是喝不上了,不過份子錢哥哥還是……要出的。對了,新媳婦……是誰家的閨女呀?”
“你還不知道呢,”第三個人說話了,“就是從小和老六青梅竹馬的……胡同口劉大爺家的……珠兒呀。”
被叫做哥哥的說:“哦——,老六,你小子有福氣,珠兒可是個好……姑娘,又好看,又會疼人。不會委屈了你家這……老二。”他說著朝老六的家夥上拍了一下。
老六咧著嘴笑,有人誇自己媳婦,確實是一件很值得高興的事。
忽然一陣馬蹄聲傳來,三人提上褲子,醉眼朦朧地向前瞅著。老六道:“馬……,怎麼這麼多……馬呀?咱躲躲吧?”
第三個人哈哈大笑,“老六,你喝醉了吧,不就一匹馬嗎?”
老六不服,“胡說,少說也有……七八匹。”
被叫做哥哥的道:“你們倆都……不對,我看,就兩……匹。”
第三個人道:“你們倆都醉了,就是一匹。”
老六認真地瞅了瞅,“不對,是五匹。”
被叫做哥哥的嘿嘿笑兩聲,“這樣,咱哥兒仨賭一局,誰輸了,誰給一兩銀子。我贏的全給老六,就當是……份子錢了。”
老六爽快地道:“好,就……這麼辦了。”
第三個人道:“那……咱們把他拉下來,看看到底有幾匹。”
三個醉漢手拉手站在大街中央。馬蹄聲越來越近,轉瞬就到了眼前。離三人還有四五丈遠的時候,這三位還真弄明白了到底有幾匹馬,就一匹,不但弄明白了有一匹馬,還能明白了馬上坐著一個黑衣人。
那個黑衣人的一隻手伸到了脖子後麵,接著背上忽地彈起一把明晃晃的鋼刀,刷地一聲響,三個人隻覺得眼前一片光明,就悄無聲息地躺在地上。
鋼刀飛回黑衣人手裏,快馬消失在夜幕中。
三個醉漢脖子上淌出三股鮮血,三股鮮血融合在一處,慢慢散開。飛揚至此的塵沙飄落下來,再也懶得飛走了。唉,喜酒,份子錢,出遠門,新媳婦,唉,還有你家老二,再也派不上用場了。
那匹馬跑過一座豪宅門前,忽然覺得背上一輕,回頭望去,主人不見了。它停了下來,打量著眼前這座豪宅。它記起來了,來過,這是兵部尚書府。
此時兵部尚書正坐在書房裏寫奏折,馬的主人在廊簷下用腿勾著房梁,用唾沫沾濕了窗紙正在向書房裏窺視。
尚書夫人端著一盞茶走進了書房,“老爺,都三更了,還不歇息呀?”
兵部尚書放下筆,歎了口氣,“馬國舅篡權之意,已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惜皇上終日沉迷於女色,聽信讒言,執迷不悟。老夫若再不以死進柬,恐怕大明江山就要落入佞臣之手啊!”
夫人道:“可是馬國舅眼下已是大權在握,馬妃又正受寵,皇上他怎肯聽信老爺之言?萬一處之不慎,恐怕還會給老爺帶來殺身之禍呀!”
“顧不了那麼多了。”兵部尚書望著夫人,“等鏟除了馬國舅,我就辭去官職,與夫人一同告老還鄉。”
“我真希望咱們現在就走。”
“佞臣不除,必將禍國殃民。老夫身為朝廷重臣,豈能袖手旁觀?”
尚書夫人還要說什麼,兵部尚書打斷了她,“夫人盡管放心,隻要兵權還在我手上,他馬國舅就不敢輕舉妄動。”
“若皇上聽信讒言,削去了老爺的兵權呢?”
“皇上不會如此糊塗的。再說,老夫武林中還有些朋友,若真到了沒有退路的時候。他們也是一股不可小視的力量。夫人不必太擔心。”
廊簷下,一隻耗子沿著房梁爬到了黑衣人腿上。黑衣人吃了一驚,猛一回頭。耗子嘰紐一聲,轉身就溜,黑衣人手起刀落,耗子斷成兩截,掉了下去。忽地三條人影從黑暗處同時掠出,其中兩人分別伸手抓住了下落的兩個半截耗子,另外一人抬頭望向房梁,“何方神聖?”
“刺客。”黑衣人平靜地說,顯然是沒把這三人放在眼裏。
“刺客朋友可知在下三人是何來路?”
“中州三義,威震武林。給尚書當護衛之前,都是響當當的人物,一頂一的高手,武功都在當世十大高手之列。”
“既然知道,還敢來兵部尚書府行刺?”
“你們哥仨聯起手來,說是天下無敵,毫不為過。但遇到區區在下,中州三義也不過如同三隻耗子而已。”
三義聞言,怒不可遏。老二食指一彈,手中半截耗子朝黑衣人疾射而去。但那耗子還未到黑衣人身前,隻見黑衣人食指也是一彈,半截耗子忽然改變了方向,朝老大射去。同時,黑衣人的身形疾射而下。
尚書夫人向外望了望,“老爺,好象有刺客,咱們躲躲吧。”
“中州三義武功位居當今武林十大高手之列,夫人不必擔心,磨墨。”
尚書夫人關切地說:“老爺……”
兵部尚書神態自若,“磨墨。”
夫人隻好聽老爺的,一邊心驚膽戰地磨墨,一邊不安地向外張望。
書房外麵,四個人已經戰成一團。一上手中州三義不由暗暗吃驚。這三人的武功在武林十大高手中排位第五第六第七,料想天下第一許老爺子親到也難以抵擋得了這哥仨的圍攻,而這名黑衣人在中州三義的圍攻之下,居然一點不顯得吃力。
大義邊打邊道:“你若是走錯了門,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黑衣人答道:“天下的門有千扇萬扇,你分得清哪扇是對,哪扇是錯?”
兵部尚書鎮定地寫著奏折,對外麵的金鐵交鳴之聲充耳不聞。尚書夫人則顯得有些惴惴不安,“老爺,兵部府三大高手世人皆知。此人既然敢獨闖兵部府,絕非尋常人物。”
“若連三大高手都拿他不住,躲又往何處去躲?”
“老爺……”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夫人不必多言。”
尚書夫人欲言又止。
一隊官兵衝進了院子,三四十號人,可畢竟武功有限,隻能圍著四人為三大高手呐喊助威,插不上手。忽地老二一不留神,被黑衣人的刀穿透了胸膛。
老三大驚,朝眾兵丁叫道:“快進去保護大人!”
兵丁們湧進了書房。
黑衣人殺了老二之後,忽地向院子外麵掠了出去。老大和老三跟著追了出去。那一大堆官兵在書房裏圍著兵部尚書兩口子戰戰兢兢地向外觀望。忽見外麵飛進來一塊桌麵大的紅綢子,這些官兵盯著紅綢子,還沒弄明白怎麼回事,隻聽“喀嚓”一聲,房頂上裂開一個大洞,一把鋼刀飛了下來,兵部尚書隻覺得眼前一亮,腦袋便撞進了紅綢子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不死的,你也能擋住我的路?”這盯著兵部尚書的腦袋哈哈大笑的人就是馬國舅。
黑衣人站在他的身邊,“大人準備何時舉事?”
“中秋佳節,趁皇帝老兒大宴群臣之時——”馬國舅道。
“卑職以為,中秋節舉事,為時過早。”
“哦——?”
“雖說兵部尚書一死,朝中已無人能對大人構成威脅。但大人絕不能忽視了民間武林了一股勢力。”
“民間武林,一盤散沙,不足為患。”
“若這一盤散沙聚在了一起,也不可小視啊!大人難道忘了,當年太祖皇帝朱元璋正是利用了民間武林的力量,才趕走了韃子,當上了皇帝。”
馬國舅沉吟著。
黑衣人接著道,“當今武林,單叫得響的就有七門八派十三寨,每個門派少說也有幾百名弟子。還有一些江湖閑人,象號稱武功天下第一的許老爺子,天下第二的柳思元,這些人若為異己所用,那可是心腹大患啊!”
“那依你之見,必須先鏟除這些異己才能舉事?”
“若不能收為己用,那也隻好鏟除了。”
馬國舅點了點頭,“那麼,如何將這些人收為己用呢?”
“古人雲,‘民愚,則知可以王,世知,則力可以王。’‘民之生不知則學,力盡而服。’大人若要將這些武人收為己用,必須要在武力上使其屈服。”
馬國舅沉吟著,仍不知這武力該如何用法。
“卑職已為大人計算好了。”
“哦?”
“皇上最喜歡的東西是什麼?”
“奇絕兵器?”
“對,大人何不以為皇上建造一個豪華兵器庫為名,搜羅天下奇絕兵器。”
“我要那奇絕兵器何用?”
“若有人能為大人獻上一件奇絕兵器,大人便奏明皇上,賞他個禦前護衛的官職,若有人藏匿不報,滿門抄斬。這樣,大人既可以消除異己,也壯大了自己的力量,待時機成熟之時,再立出一個武林盟主,為大人將正個武林都控製在掌心之中。到了那時,大人麵南背北,便可高枕無憂了。”
馬國舅思忖著,微微點了點頭,“這個武林盟主之位,就讓你去坐好了。”
“卑職不敢,武林盟主要以武功決勝。”
“在當世十大高手中排位在第五第六第七的中州三義,都被你這麼輕易地殺掉了,當今武林,還有人武功比你更高嗎?”
“十大高手中並沒有卑職的名字,但卑職卻能將十大高手中的三個斬於刀下。武林也許有能將卑職斬刀下之人,也未可知。”
“這個武林盟主讓別人去做,我怎麼能放心呢?”
“隻要他能為大人效力,誰做武林盟主,對卑職來說都無所謂。”
這時,一個小丫鬟端著一個茶盤走進密室,聽到此處,忙停下,進又不是,退又不是。馬國舅轉過了身,盯著丫鬟,“你聽到什麼了?”
“奴……奴婢什麼也沒聽到。”
“你聽到麵南背北了對不對?”
“沒……沒……奴婢什麼也沒聽到。”
馬國舅伸出手指向丫鬟勾了勾。丫鬟戰戰兢兢地走了過來,托盤裏的杯子蓋叮叮作響。馬國舅用手撫mo著她的下巴,盯著她驚恐的眼睛,忽地另一手按在她的頭頂“喀嚓”一聲,丫鬟的脖子就蔫了。杯子劈裏啪啦地散落一地。馬國舅回身道:“劉子城。”
“卑職在!”
“從今天起,你就是豪華兵器庫大總管。”
黑衣人道:“卑職遵命。”
轉眼就要到臘月了。
洛陽城北二十裏有一片樹林,林間座落著一處氣勢宏偉的宅院,宅院門頭上掛著一個匾額,上麵嵌著幾個蒼勁的大字“雪花派”。提起雪花派,那在江湖上可是沒人不知,無人不曉。掌門人葉九州乃當世十大高手之一,位居第三,善使一杆九尺雪花槍。這九尺雪花槍既是雪花派的鎮山之寶,也是當世著名的一件奇絕兵器。自葉九州的祖父創立雪花派以來,九尺雪花槍下從未嚐過敗績。雪花派的地位在武林中當然也是舉足輕重的。
黎明,林間和宅院裏還漂浮著一層薄霧。忽然一把鋼爪釘在了雪花派的匾額上,驚走了房簷上的幾隻麻雀,接著喀嚓一聲,匾額隨著鋼爪飛了出去,摔在十丈開外的一棵枯樹上,被幾匹飛弛而來的快馬踩成碎片。
大門吱呀一聲開了,正在院子裏練武的葉九州率眾弟子衝了出來。葉九州三十五歲上下,身高八尺,儀表堂堂,眉間一股英氣,一看便是一個錚錚鐵骨的血氣男兒。站在他身側的是他的弟弟葉震州,葉震州比哥哥小兩歲,身材也比哥哥稍矮一些。一眾弟子跟在二人身後,個個怒不可遏。
十來匹馬馳了過來,馬上均坐著武官打扮的人,為首四人身穿四品頂戴,在大門口停下,其中一個還在晃悠著手裏鋼爪,一副尋釁的模樣。另外幾名武官帶兩隊背上寫著“豪”字的黑衣武士,足足兩三百號人,分左右兩路,將偌大一座宅院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四個武官原是河北一帶的四個武林敗類,綽號“遊氏四傑”,二十年前在河北一帶打家劫舍,*羅掠,無惡不作。後來被以武林盟主鬆陽子為首的白道英雄在鏟除三十六路匪窩時逼得無路可走,二十年沒敢出江湖。近聞豪華兵器庫正在搜羅奇絕兵器,獻上一件便可封官,這哥四個兩個月前不知道從哪兒弄了幾件破兵器獻給了馬國舅,混了個四品,在豪華兵器庫當差。這四個人的武功其實也不弱,聯起手來,也能擠進當世十大高手之列,但要把四個拆開,哪一個也不是人家的對手。因此這哥兒四個從來都是形影不離,焦不離孟。
葉九州不由暗暗吃驚,這二三百號人悄悄進了林子,他居然一點沒有察覺到,可見雖是武士打扮,但武功卻都不可小視,不知道自己門下這四五十名弟子能否擋得住。
雪花派在武林中的名頭雖響,但門下弟子卻不多。葉九州收徒弟十分挑剔,不但要根骨奇佳,對人品更是十分注重。他深信若收了一個品質惡劣的弟子,那無疑是給武林種下一個禍胎。
遊氏四傑老大遊如春向葉九州拱了拱手道,“葉大俠別來無恙啊?”
“爾等究竟意欲何為?”葉九州義正詞嚴地道。
遊如春道:“奉國舅大人之命,將雪花派九尺雪花槍收入豪華兵器庫啊。怎麼,葉大俠難道沒有收到文書?”
葉九州道:“九尺雪花槍乃我雪花派的鎮山之寶,葉某實在想不出一個理由把它交出去。”
遊如春道:“皇上的諭旨難道不是一個很好的理由嗎?”
葉九州道:“葉某隻是覺的奇怪,堂堂一國之君,為何不把心思放在治理江山上,卻到處搜羅什麼奇絕兵器?”
遊如冬已是不能自持,二十年葉九州隨鬆陽子等人追得他們惶惶如喪家之犬的情形又出現在眼前,“葉九州,皇上做什麼,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葉九州道:“那是自然,葉某隻是不知道,建造奇絕兵器庫到底上皇上的意思,還是某些人想借此網羅鷹犬。”
遊如冬道:“哪那麼多隻是,你到底交還是不交?”
遊如春道:“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葉大俠是個明白人,何不早早交出九尺雪花槍,既可免遭殺身之禍,又能升官發財,為妻兒謀個一生榮華富貴?”
葉九州道:“你當天下武林人士均似爾等趨炎附勢不成?”
遊如冬和遊如秋氣得咬牙切齒。
葉九州又道:“遊氏四傑昔年在江湖上也是赫赫威名,獨霸一方,為何竟也不顧江湖同道唾罵,甘做國舅的爪牙?”
遊如冬道:“葉九州既然如此不識好歹,咱們就先滅了雪花派,看看他還敢不敢如此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