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蘭若寺花開又花落(1 / 3)

女子撥弦,混雜著細膩的嗓音。

一曲終了。

“瘦弱”的書生雙手抱著膝蓋,頭埋在臂膀裏,呼吸均勻,黑衫起伏,看樣子,已是睡著了。

天快要亮了,這些日子,這個叫“傅清風”的女子,每日出現在此,兩人並不做什麼,大約隻是閑聊,彈琴,唱歌,吟詩。

“寧公子……時候不早了,清風要走了。”傅清風站起身子,聲音極輕地開口。

看著昏沉睡去的“書生”,眼神裏盡是柔和。

她沒有打擾寧奕,將自己身上罩肩的紅色紗衣輕輕摘下,覆在寧奕肩頭,帶著古琴,起身離去。

……

……

光線落入樹林。

寧奕緩慢睜開雙眼,神情平靜自若。

與之前如常,寧奕的神魂裏,感應不到這個“傅清風”離去時候的痕跡。

“不是鬼修,不是妖物,那是什麼?”

書生的麵色不再柔和,而是困惑,這幾日相處,他發現“傅清風”不是壞人,而且似乎對自己好的有些過分,每次見麵,總是會帶一些禮物,類似手繪細描的字畫,親自打磨的物件,譬如簪子,玉珠項鏈,掛墜等等……這些物事製作用心,倒是好看得很,寧奕沒有拒絕,而是默默收下,將其放入箱籠裏,等白日回金華城客棧,取出之後再細細研究。

沒有鬼修的戾氣,也不是妖族啟靈。

總而言之,如果傅清風是人的話,她一定是個“好人”,至少是對“寧臣”很好的人。

但隻可惜……這世上的故事,總沒有那麼美好和單純。

如果寧臣真的是窮酸書生,傅清風真的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在每晚的“幽會”中,兩人或許會慢慢生出一些不一樣的感情,因為身份懸殊的緣故,不可避免遇上諸多的麻煩……但隻要真心,相信最終的結局,會得到上天的眷顧,不會太差。

傅清風每日送寧奕精心挑選的禮物,寧奕當然也還贈了一個……一個他親手製作,花了不少心血,好幾天才做出來的“香囊”,看起來樸實無物,裏麵是碾碎了的符籙粉末。

君贈我白玉簪,一片好心。

隻可惜我不能動心。

那個香囊隻要被她戴在身上,那麼寧奕便可以一路追蹤,他要弄清楚“傅清風”的來曆,並非是他看不慣那些不可出現在日光下的非人之物,而是這一切可能與山字卷有關。

山字卷的周遭,靈氣氤氳,從南疆逃出來的瀕死老魔可以借此療傷,再近一些,不知會不會滋養出不該滋養的怪物,生靈。

靠在樹上,寧奕輕輕歎了一口氣。

嗅了嗅鼻子。

淡淡的女子香氣傳來。

寧奕低下頭,他手中是一件單薄的紅紗,傅清風臨走之前,特意留了這件紅紗給自己。

每日彈琴的紅衣女子,已飄然走了。

他眼神閃過一些細微不可描述的光芒,沉默著掀開箱籠,將紅紗疊整齊,放入書箱裏,然後默默離開。

這一次不太一樣。

他沒有急著動身離開亂墳崗,就此返回金華城。

而是以細雪傘尖為拐杖,一步一步,向著城外的佛塔走去。

香囊的氣息就在那裏。

……

……

都說,亂墳崗煞氣極重,需要佛塔鎮壓。

但其實這座千佛塔早就被遺棄,修行中人若是踏足其中,便不難看出,千佛塔的煞氣之濃鬱,比起亂墳崗還要更甚一籌,白日裏光芒大作,日光垂落在塔尖,整座佛塔看似琉璃無垢,一到晚上,便陰風襲襲,陰陽顛倒。

若是不出意外,曾經有鬼修褻瀆過此地,汙穢佛像,使得靈山曾經在此建設多年的心血付之東流。

以細雪為杖的黑衫書生,默默駐足此地,他登上一座不高的小荒山,遠眺佛塔,心情複雜。

佛塔旁邊有一座古寺。

破敗的寺廟,枯萎的藤蔓糾纏在院落四處,快要掉落的牌匾,生鏽的銅字,刻著兩個字。

蘭若。

蘭若寺。

花開花落,不知多少年。

白日塵盡光生,寺內空無一人,那香囊的氣息,就在蘭若寺處停住,再無蹤跡。

寺內空空如也。

神情帶著三分悲憫的書生,站在小荒山上,平靜看著那座古寺,又抬頭看了看天。

果然……不是人麼?

……

……

一場大雨,毫無預兆。

午後便滂沱而至。

整座金華城上空,籠罩在一片陰雲之中,不老山的年輕道士若有所思,不再點燭看書,而是吹滅燭火,默默走出道觀。

滿山雷霆,亮若白晝。

金華城城門處。

一列鐵騎奔湧而出,馬蹄聲音沉悶,在大雨之中踩踏泥濘。

七八個麵目猙獰的中年男人,高矮胖瘦各自不一,騎在馬背上,抬起頭的時候神情陰鷙,他們是東境本地的江湖人,本來隻是借道而過,急著要送一些“貨物”,但萬萬沒想到,此地竟然會忽然就下起大雨。

片刻後。

勢頭極勁的雨滴,劈裏啪啦砸在屋頂,順著魚鱗般的瓦片潺潺落下,如瀑布掛泉。

破舊的古廟,在大雨洗刷中煥然一新,就連那座搖搖欲墜的“蘭若”牌匾,在不知何時,都被人重新扶正,就在旁邊的那座千佛塔,更是在雨汽裏散發淡淡的聖潔光芒。

八匹漆黑大馬,就栓在寺外,找了一個勉強能夠避雨的屋簷。

八個人,在寺外摘了幾片大芭蕉葉子,勉強能夠遮擋一二。

一個撐著大芭蕉葉的白淨胖子,麵色蒼白,輕聲嘀咕。

“古老大……俗話說得好,一人不入古寺……真要進這地方避雨啊?我怎麼感覺透著一股邪氣?”

正在擦拭著銀亮刀身的“古老大”,全名叫古霍。

古霍身形瘦削,披著一身破爛麻袍,綁著銅製護臂,手腕和腰身,被一圈一圈麻繩紮緊,顯得整個人氣質陰沉,他的麵頰有一道頎長的、橫貫的疤痕,不需任何表情,已足夠猙獰,此刻神情從容,抬眼望向就在麵前的那塊牌匾。

身後七個胖瘦不一的男人,都是他麾下的兄弟,平日裏一起出來闖蕩,都是他拿主意,定決策。

古霍緩緩收刀入鞘,眯起雙眼,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