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茶舍府邸。
太子神情陰鬱,從密室甬道之中緩緩走出,他回頭深深望向屋閣,不帶感情地合上屋門。
片刻後。
接過府邸門外侍應遞過來的絲帛,李白蛟緩慢而又細致地擦拭手掌上的血汙。
他輕聲道:“東境那邊怎麼樣了?”
海公公遞上一份帛書。
東境戰爭以桃枝城為界限,撕扯綿延千裏,戰況激烈,三聖山每日都有大量修行者傷亡……這場無法動用紅拂河作為助力的內戰,消耗了東境這百年來的底蘊積蓄。
琉璃山很難捱。
天都同樣不好過。
四境手握三境的太子,除了靈山,也沒有更好的牌可以打。
中州書院和珞珈山已經馳援過去,調動西境……毫無疑問是一個極其愚蠢的做法,那幫鬼修大開殺戒,屠戮生靈,專打拖延戰,有琉璃盞汲取神魂,燈芯重塑肉身,韓約座下的五災十劫,幾乎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靈山剛剛加入戰場,東境大澤腹背受敵,鬼修收斂了許多。”海公公柔聲道:“關於撤離百姓的詔書剛剛頒布,戰線以東的各城黜置使正在組織撤離,負責接納難民的中州,接下來會有很大的壓力。”
李白蛟沉默地看完帛書。
“殿下,明日上朝,關於這份詔令,恐怕會有很大的反彈。”海公公明知多嘴,但仍然提了一句:“協調中州諸城的那些官員,對於難民……十分抵觸。您真的要要中州東線大開城門,接納流民?”
李白蛟坐在車廂內,雙手輕輕按下那份帛書,柔聲道:“還記得承龍殿牌匾上的刻字麼?”
海公公先是一怔。
大宦官低眉柔聲道:“老奴怎敢忘……承龍殿牌匾上刻建極綏猷四字,乃是先皇陛下親自所書。”
“建極綏猷。”李白蛟微笑道:“烈潮之中,那塊牌匾在戰鬥中碎了,本殿重新製定新匾,重新將這四字刻在匾上,懸在殿前。”
“天子之命,上承鐵律,下置黎民。”
坐在車廂裏的瘦削年輕男人,聲音很輕,但卻斬釘截鐵:“我和白鯨打架,那些無辜的流民,不應該受到傷害。”
海公公立馬噤聲。
這一路車馬緩行,氣氛有些壓抑。
就在這一片凝滯的沉默中,馬車卻緩緩停住,負責陪行的海公公挑起眉頭,他神情陰沉盯著那位攔在路中央的婦人。
一位清瘦美人,身披縞素,她的麵色不含息怒,卻讓人覺得神情哀極,眉尖凝有三分愁意,風一吹,衣袍拂揚,凸出枯瘦的身子骨來。
她便這般淒淒冷冷地立在小道中央,一言不發,一步不挪。
“素華娘娘……”海公公寒聲道:“你可知……”
一隻手輕輕按在了海公公的肩頭。
“無妨。”
太子殿下笑意柔和,道:“素華娘娘,有何貴幹?”
……
……
“我要見我女兒。”
被請入車廂,與太子同乘的婦人,上車之後的第一句,便極其直白。
而太子則是搖了搖頭。
這一搖頭,就是答案。
婦人的瞳孔已經灰暗地無法再灰暗,所以聽到這個答案,她的麵色也沒什麼變化,隻是聲音加重地重複了一遍。
“我要見……我女兒!”
“你見不到。”太子也很直截了當地回應,“本殿幫不了你。”
“不……”素華的聲音激動起來,她雙手按住李白蛟肩頭,這一幕被侍奉車外的海公公隔著車簾看得一清二楚。
太子向海公公投了一個製止的眼神。
大宦官壓抑腳步,一步一步陪著車馬緩行,隨時提防著這位素華娘娘從袖內取出刀具……事實上他已經很久沒看到素華娘娘了,烈潮之後,這位娘娘的精神似乎出了一些問題,終日把自己封閉在宮牆院內,與世隔絕。
“齊虞死了。”素華顫聲道:“……是你殺的。”
太子沉默以對。
“我也快死了……”婦人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但我不怕死,我隻想臨死前見一見白桃,她畢竟是您的妹妹,何至於如此絕情?”
沉穩慎思如李白蛟,也沒有料到會有今日“攔車”的場麵。
李白蛟緩緩道:“您覺得……我殺了她?”
死寂。
素華娘娘死死盯著太子。
是的。
這就是她的猜想……這也是她今日攔車的原因。
“齊虞的死,與我無關。她是自縊身亡的。”太子輕聲道:“我與白鯨的奪位之爭,禍不及後宮……至於您的女兒,她還活著,而且活得很好。”
婦人神情惘然。
“她……在哪?”
太子搖了搖頭,閉口不言。
“求求您,讓我見她一麵吧。”婦人的發絲披落下來,她哀聲道:“齊虞掌權之時,我的確做了許多對不起你母後的事情……我願意受罰,願意以死謝罪。隻求您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