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二十年八月,晨間的微風裹挾著濃濃的秋意,侵透薄衫,令人感覺到絲絲涼意。
天才亮不久,朝陽尚未升起,正是酣眠的好時節,渭水邊上已經人頭攢頭,車馬擁擠,熱鬧非凡。
水邊停靠了好些大大小小的船隻,岸上停了不少豪華車馬,一看便是非富即貴。人雖多,並沒有太過喧嘩,人們的注意力皆在中間那艘巨大畫舫上。
畫舫的甲板上,衣著披風的蕭彧立在晨風中,看著比自己還高大的阿平:“好啦,別哭喪著臉,我是跟你師父一起去的,有什麼不放心的。”
阿平滿臉都是不舍:“爹爹,你至多去到崖州便回吧,不要去袋鼠島了。袋鼠島太遠了,我擔心你的身體和安危。”
蕭彧笑著安慰他:“看情況吧。要是實在應付不來,我不會拿自己的身體去冒險的,爹爹很惜命的。”
幾年前,吉山帶領一隻船隊自番禺向東海出發,曆經艱難險阻,終於抵達了一座大型島嶼。
那兒有著聞所未聞的奇特物種,其中最有特色的是一種巨型鼠狀動物,幾有成年人高,它們將幼崽放在腹部的皮囊中哺育,他們就將那座島叫做袋鼠島。
島上的土著以漁獵與采集為生,生活方式極其原始。吉山用帶去的瓷器、絲綢、鐵器、種子等,跟當地人交換食物與當地特產,比如鴿蛋大小的白珍珠。
吉山在島上逗留了三個月,發現這是一座物產極其豐饒的島嶼,鐵礦石就裸露在地表之上,成色極佳,鐵鏽將地表鏽成了赤色,當地人守著這樣的金山竟無人識貨。喵喵尒説
吉山用極少的代價與當地人換取了大量的鐵礦,隨行的船隻滿載鐵礦而歸。
這一趟旅程花了一年半時間。蕭彧聽到吉山講述的經曆,知道他們是到了大洋洲。
雖然路途遙遠,風險極大,但袋鼠島上的物產足以值得冒險。
吉山已經帶著船隊去了袋鼠島兩個來回。蕭彧也很想過去看看,當然,這隻是一個計劃。
他年屆四十,在他從前生活的世界,還隻是青壯年。但在現在這個缺醫少藥的年代,已經是中年了。這個身體允不允許冒險還不好說,也難怪阿平會擔心。
“爹爹,孩兒怕應付不來朝中那些事,希望你能早點回來主持大局。”阿平還在不遺餘力勸說蕭彧。
他代理了兩年朝政,雖然沒出過什麼紕漏,但他知道,那是因為有爹爹在後麵坐鎮,有爹爹掌控全局,哪怕是做錯了,爹爹也會幫他兜底。
如今爹爹要離開這麼久,一旦發生大事,他該如何應對?
蕭彧拍拍他的肩:“阿平不要妄自菲薄,要相信自己會做得很好。遇事不要急躁,別忘記我教你的那幾條原則,多思考,多跟閔相、你皇叔和師兄們商議。”
蕭彧做了二十幾年皇帝,這些年勵精圖治,統一了天下,之後又休養生息,輕徭薄賦。如今天下太平,海清河晏,百姓生活安居樂業。
現在他想趁著自己身體還行,出去走走看看,做做年輕時沒能做的事。
兩年前,外出曆練三年之久的阿平回到長安,蕭彧便讓他開始參與朝政。
他的能力蕭彧都看在眼裏,就是經驗稍欠缺了些,有些束手束腳,這次自己走開了,正好鍛煉一下他。
一旁籠著袖子的閔翀清了一下嗓子:“陛下,臣自會輔佐殿下。但臣也希望殿下不要去袋鼠島,去崖州看看便回吧。海上旅途艱辛,風險重重,陛下已不是青年,不必再如此冒險。”
閔翀如今已是宰相,統領六部,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蕭彧哈哈笑起來:“愛卿你昨日可不是這麼說的,若不是你年事已高,身體欠佳,指定比我更積極出海。”
蕭彧跟閔翀共事多年,是一對堪稱佳話的明君良臣,私下裏關係依舊跟朋友一樣親密。唯一不太圓滿的是,閔翀年過五旬之後,身體大不如前。
閔翀捋了一下胡須:“陛下也知臣年事已高,難道就不該替臣考慮一下,早日回來讓臣減輕一些負擔。”
蕭彧笑道:“我盡量吧。”
他看看岸上送行的官員們,又環顧一下闊遠的天地,正好有一隊鴻雁從天空掠過,那麼輕盈自在,那才是他向往的狀態:“早就想出去看一看,再不出去,我就老啦!”
阿平一向敬愛爹爹,也知道當皇帝有多不容易。他外出遊曆那三年,親自體驗了底層百姓的生活狀態,也見識到了各層官員的千姿百態,理解到人性的複雜與多變,知道朝廷政令推行之艱難,要治理好一個國家有多麼不容易。
爹爹一生最愛自由,卻不得不拘囿在窄小的宮牆之內,因為朝中不能缺了他坐鎮。如今自己已經長大成人,能夠幫爹爹分擔,所以他不阻攔他外出的願望,隻是擔憂爹爹的健康與安全,不願意他涉險。
“爹爹,你一定要保重好身體啊!”阿平退而求其次。
“當然,我會的。你師父過來了,跟他道個別吧。”
裴凜之檢視完隨行船隻的護衛,回到中間的龍舟上,跟阿平閔翀等人道別。
這些年除了出兵協助吐穀渾平定西亂,他很少出京。不過那次出兵也很值當,吐穀渾單於主動歸順安國,吐穀渾成為安國的一個州——海西州。
蕭彧為表示尊重與嘉獎,賜封吐穀渾單於為海西州刺史,並且擁有世襲製,但繼承人必須要得到安國皇帝的認可與冊封。
至此,安國的疆土向西擴展到至昆侖山腳下,也就是說,比漢時的疆土還要遼闊。
如今西域各國與安國貿易往來密切,商路繁榮,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之態。
已過不惑之年的裴凜之依舊英俊挺拔,歲月將這個男人打磨成一柄斂鋒的寶劍,雖然鋒芒隱藏在劍鞘之中,但那種不怒而威的氣質卻是隱藏不住的,這是上位者的氣質。
除了軍事方麵,他很主動過問政事,但若是被問到態度與意見,每次一開口,都是擲地有聲,讓人無法輕忽他的存在。
蕭彧知道,朝廷官員除了忌憚自己,更忌憚裴凜之,他就是自己的定海神針,有他在,朝中那些人將不敢胡作非為。
但蕭彧也意識到,自己和裴凜之的威望過高,對阿平將來接班並不太有利,一旦將來他們不在了,阿平未必能壓得住文武百官的花花腸子。
安逸容易滋生腐敗,腐敗是每朝每代穩定下來之後都無可避免的東西,也是動搖內部穩定的最大隱患,一旦控製不好,就會造成災難性的毀滅。
蕭彧要趁自己還健在,給阿平足夠多鍛煉的機會,這也是他執意要出行的原因之一。
裴凜之站在阿平麵前,像個長輩一樣拍拍他的肩:“放心吧,有我呢,你爹不會有事的。我和你爹爹不在京中,一切你全權做主,隻管放手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
蕭彧補充說:“凡事三思而後行,但要謹記當斷則斷。”他並不怕阿平捅出什麼大婁子來,本朝律法雖然詳細嚴苛,但對死刑異常慎重,所以不用擔心會發生不可逆轉的錯誤。
阿平用力點頭:“孩兒謹遵爹爹和師父的教誨。前路漫漫,孩兒不能在跟前盡孝,請二老務必保重好自己的身體,也請多給孩兒傳書信。孩兒恭送爹爹和師父,期盼能早日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