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行的人總算都下去了,船在朝霞初綻時刻順利啟航。蕭彧揮手作別所有送行的人們,一邊順著江流往東而去。
這一次,他們打算走水路,順著黃河一路往東出海,然後沿著海岸線往南。要去的地方其實不少,他們還打算沿長江逆流而上,沿途去考察一番,最後再順長江而下,前往廣州與崖州。
所以這次相當於禦駕出巡,至於去不去袋鼠島,還得視情況而定,要是身體扛不住,蕭彧絕對不會冒險的。
他平日裏雖然也注重養生鍛煉,但到底沒真正吃過苦頭,沒有經曆過戶外的風吹雨打,還不知道身體的承受能力有多大。
但不管能不能去袋鼠島,蕭彧都很高興,因為終於能夠離開皇宮,去見證一下他和凜之為之奮鬥了一生的事業與理想。
船順流而下的速度非常快,蕭彧進艙補眠,卻興奮得合不上眼,一直趴在窗邊看沿途的風景。
陽光鋪蓋在萬物之上,岸上人家炊煙嫋嫋,甚至還能雞犬相聞,一切都那麼鮮活安詳,讓人止不住生出一股滿足之感。
裴凜之輕輕拉開艙門,驚訝道:“怎麼沒睡?”
蕭彧回過頭來,滿臉都是欣喜的笑容:“太久沒出門了,興奮得睡不著。”
“瞧把你美的,以後很長時間都會在外麵了。我陪你到處去走走看看。”裴凜之滿臉的是寵溺。
蕭彧用力點頭:“嗯!”他高興的是終於可以出門了,更高興的是,凜之會一直陪著自己。
“既然不睡,那現在就用朝食吧。端進來。”裴凜之朝外吩咐了一聲。
沒多一會兒,侍從就端了早膳進來,恭敬地放在小幾上,裴凜之待人退出,將艙門拉上,盛出一碗小米粥,說:“吃吧,有你愛吃的煎餃。”
天未亮就起來趕路,自然沒工夫用早膳,這會兒確實有點餓了。
蕭彧聞到香味,頓覺饑腸轆轆,趕緊從窗邊挪過來,看著煎得焦黃的餃子,笑逐顏開:“真香!”
伸手接過小米粥,小喝一口,用筷子夾起一個煎餃放進嘴裏,外脆內嫩,汁多味美,他滿足得眼睛都眯了起來。
裴凜之看著他,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他家陛下貴為九五之尊,不愛山珍海味,就愛這尋常的吃食,真是好養活。有如此艱苦樸素的皇帝,怎麼不是天下蒼生之福。
兩人正慢慢吃著,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裴凜之豎起耳朵。不多時,門果然被敲響,向陽的聲音響了起來:“陛下!”
蕭彧停下來:“何事?”
向陽說:“剛剛後麵的船上來報,戚大夫在船上。”
蕭彧一愣:“你是說戚闊?”
“正是。”
蕭彧與裴凜之對視一眼:“他如何上船了?這次隨行的大夫中沒有他啊。”
裴凜之則眉頭緊皺:“每個上船的人都嚴格查過銘牌,他是如何上船的?”
蕭彧知道他擔心的是安全問題,但戚闊不是別人,是他唯一兄弟的愛侶,便說:“想必是拿了誰的牌子上來的,先不說那麼多了,趕緊將人請來吧。定是又在跟阿繇置氣呢。”
向陽答應著去了。
裴凜之還是忍不住嘀咕:“這小戚大夫也是,想上船直接跟咱們說就是了,如何還偷摸著上船。”
蕭彧想起蕭繇與戚闊的種種,那可真是一對歡喜冤家,不禁莞爾:“有可能是在故意躲阿繇。”
裴凜之無奈地搖頭:“他這麼偷摸著出來了,王爺不得急瘋了去。”
蕭彧輕笑:“不會,戚闊肯定會留信的。”
“那——王爺會不會追來?”
蕭彧抬起眉,點頭:“沒準!”
裴凜之無奈地捏捏額頭:“真是一對冤家!”
蕭彧倒是笑眯眯地喝著粥,吃著餃子,心裏想的則是蕭繇什麼時候會追到。待他發現的時候,他們早就走出好幾十裏了,要追上怕是不容易了,倒要看看他怎麼辦。
蕭繇與戚闊之間的故事可謂是一波三折。這小戚大夫表麵看著軟和,事實上是個性子特別強的人,有點一根筋。這點倒是跟蕭繇很像,兩人在一起,就有點針尖對麥芒的意思。
蕭繇追了數年之久,戚闊都沒鬆口。蕭繇後來沒了耐心,便跑來跟蕭彧說,幹脆將戚闊賜婚給自己得了。
蕭彧當時也隻是斜睨他:“你確定要賜婚?強扭的瓜不甜啊。”別說他不會賜婚,就算是賜婚,也不會不征求另一個人的意見。
蕭繇泄了氣,最後撇下戚闊,跑到幽州去打庫莫奚了。這家夥還不算笨,知道用欲擒故縱的法子。
庫莫奚人是鮮卑胡的一支,以遊牧為生,生活在極其苦寒的東北地區,人口不多,但男子個個驍勇善戰。碰上饑荒年成,便會與同族異部的契丹人結盟,南下來劫掠安人。
在他們數次襲擾安國之後,蕭彧決定出兵,以暴製暴。本來授命吉海領兵的,但蕭繇主動請纓,去當統帥了。
這場戰爭規模不算大,但是打得很艱辛。不久,便從幽州傳來消息,蕭繇負了傷。戚闊聽到這個消息,再也坐不住了,匆忙趕往幽州照顧蕭繇。
庫莫奚與契丹終於被安國征服,長期受他們欺淩的漁獵部落室韋首領率部前來歸順安國,至此,安國的疆土便擴充到了黑水以北。
班師回朝的時候,蕭繇也終於如願以償抱得美人歸。事實上,戚闊遲遲不肯答應蕭繇,非是對他沒有感情,而是怕自己的天煞孤星命克死自己親近的人。
蕭繇經曆坎坷,早已看淡生死,隻願意活在當下,不願意去想那些沒影的將來,如今終於得償所願,高興還來不及。
蕭彧也很替他們高興,他對這種宿命論並不以為然,凡事事在人為。
但這也並不意味著兩人從此以後就琴瑟和鳴了,兩人在一起後,雙方間磨合也是一波三折。
蕭繇位高權重,從來都是別人謙讓他,極少他遷就人的時候。碰到比自己小了十歲的戚闊,又是費盡心思才追到手的,是以盡了最大的努力去包容遷就,但完全不吵鬧是不可能的。
兩人吵吵鬧鬧過了這麼些年,蕭彧看著眼裏,隻是覺得好笑,因為並涉及原則上的問題,吵架便是增添生活情趣了,不知這回又是因何事而起的。
他們用完朝食,戚闊才從另一艘船上過來,一進船艙,他便撩起袍子往地上跪:“臣特意來跟陛下和將軍請罪。”
蕭彧連忙喊:“別,遠之快快起來!”遠之是戚闊的字。
戚闊便順勢跪坐下來:“謝陛下不治罪之恩。”
蕭彧看著他,問:“遠之為何私自上了船?”
戚闊說:“回陛下話,王爺先前答應此次陪臣回吳縣老家探望祖父母,後來卻又反悔,也不允許臣回去。臣祖父母年事已高,山長水闊,興許也就隻能見上這一麵了,臣便偷偷搭了陛下的船隊回去。”
蕭彧不由得挑眉:“探望長輩是情理之中的事,阿繇為何要反對?”
戚闊一時間露出窘迫的表情,訥訥道:“臣不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