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沒幾日,本說著“太子不宜早娶”駁回了好些兒請立太子妃建議的皇帝,忽然在一次小朝會上狀似隨口提起地給太子指了婚,回頭才去了慈寧宮小佛堂,親自與太後說了,雖溫言笑語說了一番“雖儲君婚事也是國事,但本該先和母後說一聲,隻是方才氣氛正好,就先和臣下說了,也好讓禮部先備著、後才與母後報喜――想來母後素來慈心,也不會介意朕這點子小疏忽”之類的話兒,卻又隱隱帶著乾綱獨斷的果決。
太後手上佛珠轉得飛快,臉上笑容倒是十足慈愛,雖少不得打聽了一番那位已定太子妃的“史氏”究竟何人,但聽得皇帝說了其來曆,倒也沒有嫌棄那女子竟是未出生先喪父、出生還不足月又喪母、隻在姑母的陪嫁莊子上住著、靠著伯父供養長大的,反笑說了一句“太子婚事確實也是國事,老婆子沒什麼說頭,總相信皇帝慧眼就是”,卻也免不了提一聲:
“既然正妃定了,那按例太子本該有兩側妃四良娣六良媛並其他承徽昭訓奉儀等近百人,想來這些個不過妾婢,不值得皇帝費心,不如由老婆子我……”
皇帝笑著拍拍太後的手:“朕知道母後的心。隻是前朝才剛剛下了分明嫡庶的法令,沒有皇家倒從太子開始急著納側生庶的道理。再者母後不妨看看幾個皇兒,老大也罷了,總沒虧了先祖母養他那兩年,雖於細務上沒祖母生前半分細致,武事上頭倒還過得去……”
皇帝搖頭歎了口氣:“可您看看老三老四兩個――不是朕說的,本和太子一般兒都是朕的血脈,何至於就成了那樣子?一個至今連半石弓都拉不開,一個雖年紀小、騎射那等程度還算過得去,可那說話小聲害羞得和女娃娃似的樣兒……朕每每心疼,想來總是朕不好,不該讓他們從婢妾腹中出來,偏還又讓他們給妃妾養著!”
皇帝似乎說得情動,狠狠跺了跺腳:“就算什麼賢妃淑妃,也不過就是個妾!哪裏養得好朕的皇兒?虧得現在他們都陪太子住到東宮了,隻希望這性子啊,能慢慢改過來,不要再沾到那些個妾侍的小家子氣才好!”
因上次提起史賢妃扶正一事,偏被皇帝正色以“民間稍微規矩的人家都沒有妾侍扶正的,皇家更是萬萬不可”噎了回去的太後,此時聽得皇帝滿口婢妾妃妾的,唇邊的笑略僵了僵,偏偏皇帝生母本就比她先入宮,雖沒有大青門裏抬進來的榮耀,卻也是先帝死前特特追封了的慈和皇後,皇帝登基理所當然升了慈和皇太後,是以說來皇帝也算正經嫡出……好在太後到底是太後,雖笑容略僵了那麼一小會,卻很快緩和,隻手上的佛珠轉得越發快了。
又聽得皇帝撫著她的手,說得情真意切的:“朕是萬萬不舍得太子再遭遇和朕一般兒的滋味的,是以側妃妾侍等,除非太子妃進宮十年無子,否則再不必提的……想來母後慈心,也當體會朕心?”
太後還能說什麼呢?
也不需說什麼,反正成婚後十年無子的多了去,就連她自己,婆婆還是親姑媽呢,丈夫雖不甚得意她,卻也足足有十幾年不曾有連著三天空了她的房去的,可就這麼著,不也隻得了皇帝這麼個名義上的嫡子麼?這子女緣分啊,可真不好說。
再說了,自己這個太婆婆,又還不是太子妃娘家人,可沒有插手太子妃子嗣事的,能不能懷得上、能不能生得下來、就是生下來了又有沒有命享受嫡親兒女的尊榮,她可沒那個義務也沒那個資格負責的。
反正嘛,皇帝雖說了,要三年後才給太子成婚,但就算又再十年,那時太子正經說來也未足而立,而太子妃據說比太子還大三歲,那時候也都三十許了――這女人啊,三十就是老太婆了,可男人三十,卻是正當年。
再說了,先帝隻活了三十六歲,先太皇太後卻足足活了八十九歲……
路兒還長著呢,何必在此時惹皇帝不快?
因此太後笑得很是真心:“都聽皇帝的。”
皇帝又拍拍太後的手,陪著說了一會子話,因國事繁忙,便也告辭。
太後則喜滋滋地忙活起太子婚事,雖說還有三年,可平常人家娶宗婦都是大事,何況皇家?便是太子離登上皇位的日子還不定幾時,這止步於儲君位的太子,也是連太後此等隻認得幾個字的婦人都知道有大把,可早早備著總是不錯的。
這“娶妻生子”,娶妻為的可是“生子”,太子更是當今目前唯一嫡子,為大青後代君皇子嗣計,可不正該及早步步為營?
因後位虛懸,太後少不得讓史氏賢妃來幫手,又為省得後宮小人嘀咕,董淑妃也被隨口帶上,但董淑妃素來謹慎,不過每日往慈寧宮處多多做兩時辰泥胎木偶,真於大事上頭,那真是半個主意也無。
也虧得太後憐惜她素來膽小謹慎,又剛與打小兒養大的皇三子分開不過半年,正還不慣,也沒苛責她;而皇帝心中自有打算,每日裏不過國事東宮,經常踹賈代化偶爾激賈敬臭小子,後宮隻憑兩個史氏繼續折騰著,如此也罷了。
卻說榮國府裏,另一個史氏聽說了新定太子妃竟也是史氏女子,不由大喜過望,卻不料又聽得賈代善與她說:“那是東府裏先大**的嫡親內侄兒,雖說忠靖侯自被陛下賜了爵時就分府另居,就是宗祠也自己建了,到底是保齡侯一脈分出來的……我略知你們二家在家事上有些齷蹉,但一筆寫不出兩個‘史’字,你還需好好和忠靖侯府往來才是。”
史氏臉色立刻僵了,憑她哪個史氏不好,哪怕和她們一脈全不相幹也罷了,怎麼偏是忠靖侯家的?雖說正經說來她娘家兄弟和現今那位忠靖侯還沒出了五服,可忠靖侯為何借著封侯的機會硬是另開了宗祠?原因她多少也還知道些,據說就和忠靖侯家那個死鬼弟弟有關。現在這個史氏,該不會是……
賈代善撫須而笑:“正是當日那位史二的遺腹女!說來史二當年也是……”賈代善歎息著回憶一番當年那位史二公子文武雙全的風采,歎一句“天妒英才”,可惜一聲“老夫人竟因為傷心幼子,雖眼見著長子得了侯爵顯耀,也沒幾年就去了,否則看著如今孫女兒如此爭氣……”,史氏聽得越發不自在,隻是她便是嫁為賈家婦,到底還是史家女,萬沒有拿著史家**與丈夫說的,尤其眼見著丈夫不過因為婆婆早年與忠靖侯家那不知好歹的老太婆那點子交情,竟很有推崇忠靖侯家的意思,這夫唱妻隨的,少不得擠出一抹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