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藥有安眠之效,宋予衡沾枕便睡了過去,這覺睡得極不安穩,他陷入循環往複的噩夢,恐懼接著驚悸,無助連著絕望,他連掙紮的餘地都沒有,無動於衷得任由自己從裏到外腐爛成泥,血也被染髒了。
宋予衡眉頭緊鎖,渾身被冷汗浸透,他猛地睜開眼睛,雙手緊緊抓住了容策的手臂,實打實的觸感讓他有片刻的怔愣,這一次不是虛空。
容策摸了摸他汗濕的鬢角:“做噩夢了?”
許是發了汗,宋予衡體溫已經降下來了,燈花明滅中他順著容策的手摸到他手腕上的佛珠:“然思,你抱抱我。”
容策輕托起他的頭,撩開他額前被冷汗濡濕的碎發,宋予衡疲憊的趴在容策肩窩處,意識昏沉,眉頭緊鎖,想睡又不敢睡:“我想聽你說話。”
容策輕撫著宋予衡的脊背,暗啞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夜格外溫柔:“你想聽什麼?”
長陵王殿下寡言無趣又不解風情,他隨手從枕頭下麵翻出本書:“念話本子吧。”
可惜宋予衡還是高估了吃齋念佛的長陵王殿下,留宣居士寫得《步虛聲》硬是被他念出了《策論》的味道,宋予衡打斷他道:“翻到中間念,九將軍夜會北晉安陽郡主那段。”
容策翻了幾頁:“九將軍與安陽郡主素昧平生,何來海誓山盟之說?”
西秦百姓極喜歡話本,宋督公的風月事翻爛了,他們把主意打到了南詔九將軍與北晉安陽郡主的頭上,《步虛聲》是最經典的話本,火到什麼程度呢?每次南詔與北晉交鋒,西秦百姓真情實感的為兩人憂慮,隔著國仇家恨的相愛相殺,太虐心了!
“你又怎知沒有呢?”
容策遲疑片刻道:“我識得九將軍,她……她早已成親。”
宋予衡暈暈乎乎道:“他成親這事我知道,娶得魏相嫡女魏蓁,聽聞孩子都三四歲了,九將軍很寵這位夫人,行軍打仗也帶在身邊,那本《桃夭》寫得就是他與夫人的故事。喵喵尒説
你怎會認識九將軍?十年前南詔與西秦議和,之後南詔內亂重重,他們年複一年的自己和自己打來打去,沒有什麼精力同西秦起爭端。”
容策坦白:“她是我老師。”
南詔九將軍就是教授然思武藝的老師?九將軍是南詔的中流砥柱,新帝登基後,封侯拜相,官居一品,南詔一半的天下是他打下來的,他若有反心,南詔內亂再持續十年也說不準。
這樣一個人因何費心去扶持西秦皇室之人?
容策似是知他所想,解釋道:“老師無意參與西秦政事。”
西秦每日有那麼多政務需要宋予衡處理,他的決策小則關係到百姓的春耕秋收,大則關乎西秦的生死存亡,隻要他意識清醒,腦子就沒有休息的時候,這已成了他的本能反應,意識先身體一步做出反應,權衡利弊得失,然後莫名陷入周而複始的怪圈,煩躁陰鬱,疑神疑鬼。
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大多都以失敗告終,有時他甚至感覺這具軀殼漸漸開始不屬於他了,他已經慢慢葬失對它的支配權。
宋予衡偏轉頭枕在容策肩膀上,淺淡的呼吸打在容策的後勁,酥酥麻麻,他悶聲道:“你繼續念,不許再同我說話,我很困,想睡覺。”
容策用棉被把他圍的嚴嚴實實,維持著脊背挺直的姿勢念了兩個時辰的話本,直至天光破曉。
天剛蒙蒙亮,平王容承誨就入了宮,坐在木製輪椅上,頭被白色繃帶包得嚴嚴實實,隻露出雙眼睛,他臉腫得太厲害,說話不太利索,貼身護衛把昨日發生的事情添油加醋講得比說書人還精彩。
容承誨是皇五子,已故容貴妃所出,後娶了平南王江昆平的嫡女為平王妃,從出生起就過得既順遂又平穩,他不必像容承諺在東宮之位上如履薄冰,更不必像容承詢為了實權結黨營私。
容承誨在金尊玉貴中安生長大,別得沒學好,把容顯多疑猜忌、心狠手辣、剛愎自負的毛病學了個徹底,他看不起庶女所出的容承詢,也瞧不上庸庸無為的容承諺。
至於容策,他更不放在眼中了,什麼犄角旮旯裏扒拉出的乞丐也敢冒充皇長孫,容顯那個老糊塗想容承寅想瘋了,總臆想短命鬼後繼有人。
容策要真是短命鬼的血脈,容顯能舍得把他扔到南疆鳥不拉屎的破地,他連肖似先皇後的殼子都能以皇貴妃之位供起來。
容顯聽完所述之事,並未大發雷霆,麵色不甚好看,竹七戰戰兢兢引著容策入殿:“皇上,長陵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