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銷(1 / 3)

第一章

一檄鴻雁辭帝都,餘子竟學邯鄲步。

千裏尋夢一場空,落荒含恨踏歸途。

紛紛世事無窮盡,天數茫茫不可逃。麵對紛繁的大千世界,人力又是多麼的渺小,多麼的微弱。當我們趾高氣昂、春風得意的時候,我們高叫人定勝天;在我們力不從心、聽天擺布的時候,我們又短歎事皆前定了。人總是在無力回天的時候體會到宿命的味道。當一場無法控製的意外發生時,我們總會想到之前那一切非人力所能左右的離奇的鋪墊,這就是宿命。

時光飛逝,轉眼進入了大一暑期,家教停了,同學們也陸續回家了。宿舍裏冷冷清清的隻剩下我和另外一個晚回家的同學。我一個人麵對著電腦觀看著李開複的演講視頻,主要內容是講學生在學校期間要走出校園去打工,最好做和電腦方麵相關的。

我關了電腦,一個人思索著:李開複說的不錯,的確要出去打工,盡量和電腦方麵有關。光做家教一來接觸人少、情節單調、也鍛煉不了自己;二來書生氣太重,也非我所願。正想著,手機響了,是二哥打來的。他先問我暑假是否回家,又問我找什麼工作。我滿懷希望地認為他會幫我呢,誰知隻有一條建議:找工作盡量要有一個熟識的、可靠的人介紹。我失望地掛了電話,躺在床上就睡了。

大約要到中午了,一陣嘈雜的電話鈴聲響起,我從睡夢中醒來,接了電話,是我高中三年的鐵哥們曉湖打來的。一陣寒暄之後,他問我有沒有時間,我也沒有多想,當然說有。他說:“是這樣的,我姐夫要去韓國,在邯鄲這塊兒有一個打印複印的攤子,暑期沒人料理,你要是有時間,過來幫忙照看一下,有一個多月就行了,除了吃住能拿一千多塊錢吧。”

“需要很多的電腦知識嗎?我隻學了一年。”我問道。

“不用,隻有基本的文檔的處理能力就行了。”

“沒問題。”我立即就答應了。心裏竊喜:工作、有關電腦、熟人介紹,不錯。下午就去車站買了去往邯鄲的火車票。

第二天一早,我興衝衝地來到火車站。在這之前我沒有坐過火車,一進站就東一榔頭、西一杠子找不到列車。在候車室裏有個中年男子關切地問我:“找哪趟列車,我把你送過去,好嗎?”

“好!”我馬上答應。想不到車站還有這等好人。

“二十塊錢!”

“什麼?”我很是驚愕。畢竟是第一次乘車,雖然時間還早,可我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還是怏怏地答應了,很順利地上了車。

列車飛馳在遼闊的華北平原上,兩邊是綠油油的莊稼地,夾雜在莊稼地中央的一塊塊深綠是小片的樹林,也有農家,大概是這片土地的經營者吧。

“你一直看著窗外,外麵那麼單調,不困嗎?”鄰座那個女的問道。

我一笑:“我沒有做過火車,比較好奇,外麵很漂亮啊!”

“我做過很多次火車了,外麵的景物都一樣,也是莊稼地、樹林、農家,單調得很!”她又說,“欸,我們的票價都是三十多,你的怎麼還不到二十?”

“我是學生,我有學生證。”我答道。

“學生?哪個學校的?”對麵一位矮胖的略夾雜白發的大伯問道。

“北京師範大學。”

“噢,在河北能上北京師範大學的分數會很高,得六百多吧?你此去邯鄲幹什麼?”

“嗯,得六百多,我同學給我找了個工作。”我略帶得意的說。旁邊幾個人也開始插嘴,一路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邯鄲。

四個小時的行程,到了邯鄲已經晌午了。我急匆匆地出了車站,曉湖已經在站口等候了,旁邊還有一個人,矮矮的、黑黑的,快速轉動的小眼睛透露出他的精明,不仔細看很是有些像農民工,仔細看應該也還有些文化。聽曉湖說他來自黑龍江,姓郭,由於自始至終我都不知道他叫什麼,姑且稱他郭黑吧。他很熱情,立刻走過來打招呼:“首都來的果然不同凡響!”我向他點頭,微微一笑,算是見過。

我和曉湖可是多日不見,他和其他熟人見到我一樣,說我又長高了,然後聊聊別後的種種,郭黑不時地從旁插嘴,很快就到了他們住的樓下。“你還沒吃飯吧?”曉湖問。我點頭。“郭老板,你把他的包裹帶到樓上去,我們在門口等著,一同去吃飯。”

曉湖找了附近的一家飯館,我們點了菜,他們兩個輪番給我敬酒,我很豪爽,也沒有推辭。一會兒酒勁兒就上來了,席間我去了趟衛生間,回來看到他們兩個在嘀咕著什麼。怕讓我知道,又想讓我知道。出於禮貌我沒有多問,從容入座了。曉湖開口了:“咱們兩個三年高中一直是鐵哥們,我沒有弟弟,我一直把你當做親弟弟,有什麼好事兒我一定會想到你的。”

我很是有些詫異,但沒有表示什麼,隻是點頭稱是。

他押了一口酒,自信而又無奈的說:“是這樣的,你先別生氣,其實我跟你說的那個工作根本就沒有。我們這裏有一種高級培訓課程,我想讓你來聽聽,很有用的。可能你現在很生氣,責怪我騙了你,沒關係,你就是打我罵我我都認了,但是做兄弟的我不可能有發財的機會不叫上你。”他斷斷續續、小心而又激昂的講完這一切,靜靜地等待著我的反應。

我一來酒醉,二來也算是慣看秋月春風,並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我遇到這種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事兒多了。聽他說工作沒有,那大不了回去唄,後來又聽到有什麼課程,也無所謂呀。我若無其事地說:“噢,聽課呀,那就聽唄!”到我如此他們兩個很見是歡喜,好像我已是囊中之物。

用完飯,他們便領著我瀏覽邯鄲的美景了,邯鄲不是很大,不過我的所到之處好像都有好玩兒的東西似的。剛出飯館不久就有一處動物園,曉湖和郭黑問我要不要進去,票價一元。我盤算:剛才你們騙我,也該給我點兒補償吧。反正我是客,有什麼費用也是有你們承擔。“好吧,進去看看!”

我很喜歡動物,也沒有去過動物園,真沒想到是在這種境遇中和它們近距離接觸的剛進門就見到一隻母獅隔了鐵柵欄用低沉的聲調在盡情嚎叫,一隻狼在籠子裏焦躁的徘徊,其它動物都怕熱躲到窩裏避暑去了。

動物園很小,一會兒就轉完了。我們就往回走,途中經過一座白色的石橋,橋旁有個石牌,牌上赫然寫著“學步橋”。石牌下麵的小字詳細記載了邯鄲學步的全過程。石橋兩邊是兩排石凳,河的兩岸是茂盛的垂柳,黃綠色的柳枝從樹梢一直垂到河裏,風一吹,柳條就在河麵攪起一圈圈波紋,引來小魚圍繞嬉戲。太陽偏西了,陽光隔了垂柳稀疏的枝葉照在岸邊的石凳上,石凳上密密麻麻的坐滿了各式各樣的閑人。過了學步橋有個開闊的廣場,廣場正中央豎立著一塊兒黃色的大石頭,上麵用紅漆寫滿了字,走過去一看是和邯鄲有關的數百個成語典故:邯鄲學步、指鹿為馬、完璧歸趙、奇貨可居、紙上談兵……

穿過學步橋的廣場就到了住地。他們兩個走在前麵,過了一段狹窄陰暗的樓道,就到了房門,他們兩個一進門,裏麵一陣騷動,就聽到有人說:“湖老板,郭老板,回來啦!”然後輪番打了一次手。我也跟進了,所有的人都站了起來跟我握手、打招呼:“小弟來啦!”我很是別扭,但沒有言語,隻是仔細打量著這些人:有兩個婦人,年長一點兒的有三十出頭,年幼一點兒的也近三十歲吧,中下等長相;還有四五個男的,一個夾雜著白發的矮胖農民,四五十歲吧,一個工人摸樣,矮瘦,四十多歲,嘴上留著一撮直立的濃密黑須,還有哥倆個,一個與我身材和我差不多,傳說有一米八幾,是個大專生,另一個稍矮,是個退役軍人。在沒有其他它參數的情況下,人難免要以貌取人,這是連聖人孔子也逃不過的,看了他們這般儀表後我心裏嘀咕:就你們,配叫我“小弟”嗎?

想歸想,說歸說,我還是很禮貌地和他們打了招呼,然後就和他們海闊天空地聊了起來。在中國要說莫談國事那是不可能的,我們就聊著中美、台海等一些常談,閑談中我也可以對他們有進一步的了解。在他們的話語裏有兩個基本觀點顯而易見,一是人活著就是為了錢,二是中國2015年要稱霸地球。雖然是閑人狂言,但在那時那地我對他們卻有了新的看法:這些是什麼人?社團、反動組織、亦或是邪教。我該怎麼辦?管他呢,反正我自己也沒有起歪心,又是小人物,和他們衝突不大,又有我鐵哥們在身邊,姑且靜觀其變吧。

雖然是被騙來的,但久別重逢我興致還是很高的,吃了晚飯我們就去學步橋的廣場上去遊蕩。廣場上燈火通明,白天的暑氣已經散了大半兒,清風送來縷縷涼氣,我敞開襯衣在廣場上浪蕩。曉湖極力講著培訓課程的好處,郭黑也從旁幫腔。景色信美,誰有心情聽他們兩個嘮叨,竟不記得他們說了些什麼。我圍著廣場兜了三圈,又從學步橋上穿行了四五次,最後坐在滿是典故的大石頭旁休息。

人們漸漸地散了,我們也要回去了,到住地已經十一點了,他們還都沒睡,有打牌的、有下象棋的,還有一個新回來的穿白衣服的,大家叫他領導,後來才知道他就是曉湖的姐夫,我過去見過。曉湖說:“你今天奔波了一天,洗洗澡睡吧!”

我進了洗澡間,馬上又出來了,回來問曉湖:“這洗澡間怎麼沒有鎖呀?”其餘的人都笑了。曉湖說:“我們都知道你在洗澡,沒人會打擾你的!”

我轉身又進了洗澡間,關了門,開了熱水。我一路舟車勞頓,很想洗個熱水澡了,一邊想一邊脫衣服。我剛脫了褲子,門吱嚀一聲開了,先前那個年長一些的婦人走了進來。

第二回

一路征塵待洗,我迫不及待地剝掉衣服,準備洗個熱水澡,我剛退掉褲子,先前那個年長一些的婦人推門進來了。看她的架勢想必是有備而來,我先是一驚,但沒有動,大腦極速地運行著:她來幹什麼?不知道我在洗澡嗎?難道是我久居學校,深受正統教育毒害,書生氣太重,而在外麵不避這種男女之別?我若反應太激烈豈不惹她笑話,更有失我大家風範。我呆立著思索,但很快就平靜下來了:在這一室之內隻有我們兩個,而我占據絕對優勢,她膽敢胡來我就出爪斃了這個村婦!想畢我緩慢地打開水龍頭,就像進來的是一個男人一樣,我若無其事地看了她一眼。

見到我抱肩站在水龍頭下麵,那個婦人好像根本就沒有回避的意思,等到我看她的時候她衝我一笑:“小弟呀,有內褲、襪子什麼的要洗嗎?我幫你洗。”

看到此情此景,我也淡然向她一笑:“噢,不用了,我已經洗過了。謝謝!”

她開門就出去了。

洗完澡我們就休息了,原來這裏有兩間房子,挨著廁所的一間小房子是供兩個婦人住的,其他人擠在正對著廁所的一間房子裏,其實我們就躺在用泡沫交錯拚成的地板上。一路奔波,又洗了熱水澡,我躺下就睡了。

夜裏忽然醒來,四周鼾聲如雷,見到這般景象,我一肚子不滿:這幫匹夫,優點沒有,毛病倒是一堆,看我睡覺是多麼“潤物細無聲”。哼,還叫我小弟!我越想越厭煩這裏,可我千裏迢迢不能就這麼回去,我都不知道幹什麼來了,這麼稀裏糊塗回去連原因都沒的講,以後見到我的同學怎麼說。況且曉湖是我的鐵哥們,就這樣豈不是辜負了他一片苦心。看看表,才一點鍾,剛才才睡了一個小時。我翻身再睡,卻總不由自主地想著這些人、這些事兒,終究是沒有睡著,隻得睜著眼聽著表針單調的腳步聲苦待著天明。

好不容易盼到了天亮,洗漱完畢之後開始用早餐。早餐是饅頭和白米粥一字排開堆放在我們睡的那個屋子地鋪上的泡沫上,中央有幾塊兒鹹菜。領導坐在頂頭,其他人並排兩邊,我也按照先來後到的順序排在最下首。這種吃飯儀式很像大和民族的禮節,我更加厭煩,心想:看看這幾個猴兒還能怎麼耍!大家坐定,每個人講一個笑話,我也就入鄉隨俗,隨便講了一個。領導一聲令下,大家開飯。

飯後曉湖對我說:“走,聽課去!”

“要帶紙筆記錄嗎?”我還是很認真的。

“不用,認真聽就行了。”

我懷著強烈的好奇心跟他們走,像個剛到崗的實習生。他們一路走一路聊,個個精神飽滿、心緒高漲。走了很長時間,大約要到了郊外,來到一處拆遷沒有徹底的院子外麵。院門還沒有開,門外已經聚集了很多人,他們在高談闊論。一見我們到來,都過來握手、打招呼。

見到他們過來,曉湖連忙介紹:“這是我同學,剛從北京過來。”這些人也無一例外的稱我小弟,其中一個更是熱情,他握著我的手:“小弟你好!現在把我自己免費介紹給你,我是某某老板,來自江西。歡迎你加入我們的行列,我們這個行業很賺錢,一定要仔細考察。”

我笑著說:“是啊,聽說了,所以過來看看嘛!”心裏卻想:哼,匹夫出言狂妄!打招呼可以,問好可以,握手也可以,你們要敢胡來冒犯我,打殺你們幾個村夫對我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兒!

不一會兒,院門打開了,我們都進去了。裏麵很髒,有一處拆了一半的屋子還危立著,門窗都沒有了,露著水泥牆。裏麵用磚和木板搭得幾排板凳,上麵有的放著紙,有的放著廢舊塑料袋,還有的放著稻草,像是人坐過的。正對著板凳還掛著一個小黑板。一群人一湧進來就在那所謂的板凳上胡亂做了。我按例走到後麵,曉湖和郭黑看出了我的猶豫,趕緊拿了報紙和墊子鋪在木板的一角,我坐了。曉湖叮囑我說:“仔細聽啊!”說完走到黑板那邊去了,留下郭黑陪我坐著。

剛開始是活躍氣氛,每個人上去自我介紹:“大家好,現在把我自己免費介紹個大家,我是某某老板,希望大家以後多關照。”最後曉湖也上去了,台詞竟無別。我看著他們的神情,又環視著這間破屋子,忍不住笑了。

接著開始上課,居然剛才跟我熱情握手的那個江西人主持,他說:“接下來我們有請某某專家為我們精彩講述第四代營銷體製,大家歡迎!”然後一個同樣坐在破板凳上的年輕人便站了起來走到黑板邊。他興致高昂地喊道:“我們現在社會運行的是第三代營銷體製,而我要講的是第四代營銷體製。這套營銷體製經過楊教授縮編成為隻有十萬字的一節課,希望大家認真考察。這種營銷體製在美國運行了五十年,在日本運行了三十年,在寶島台灣運行了二十年……”

接著他先舉了一個例子,在我看來就是高中課本第一冊等比數列引言中“棋盤上的米”。小明向小麗求婚,小麗說:“我的要求並不高,隻要你付我一個月的工資即可。”

小明說:“沒問題,我們家條件很好,我父母為我結婚準備了十萬元,也慢說是一個月的工資,就是一年的也付得起!”

小麗說:“你先別答應的太快,這事兒隻怕未必好辦。我要你第一天付我一分錢,第二天付我兩分錢,第三天,付我四分錢,逐天加倍,這樣一個月就夠了。”

最終呢,小麗的要求算出來小明當即昏倒,就是他們家所有的錢都拿出了都不夠小麗的月工資。

我心想,居然那這種雕蟲小技來說是什麼第四代營銷體製,看我數秒就能給你算出結果:等比數列求和三十天的工資是1000000000分,學過電腦的人都知道二的十次方是1024,就像棋盤上的米一樣,粗略的算。那麼一月的工資就是1000000000分。再除去分與元的進製,10000000元,一千萬。想不到這幫衰鳥用這等題來講課,還高級培訓!

隨後他又講到:其實我們的營銷體製就像小麗的工資一樣,一個人將我們的產品賣給兩個人,兩個人賣給四個人,依次下去財富就能不斷地積累。大家知道,北京的烤鴨、天津的狗不理包子、新疆的哈密瓜好吃。為什麼呢?他們也沒有打廣告,就是通過這種人與人之間的傳播,一傳十、十傳百這樣傳下去的……

講著講著突然停了,然後主講人放下粉筆走了出去。然後呢?!那個江西人竟然走向黑板以同樣的激情、同樣的內容接著往下講。我著實有些納悶兒,不一會兒他也停了下來,我循著動向向後門望去,那裏赫然立著兩個肥壯的警察!

第三回

講課人停了下來,後門兩個肥壯的警察走進屋來。屋內一陣騷動,所有的人一湧出了屋門,然後快速地擠在院內雜草叢中的小路上一並出了院門。

郭黑見狀也沒有顧及板凳上的報紙和墊子,拉著我往外就走,好像生怕警察驚著我似的。我出了院門,門外停著一輛警車,一個警察正在車旁打電話。郭黑扭頭對我說:“他們,他們來視察一下……”我點頭。

曉湖走過來安慰我說:“沒事兒的……”

剛才聽課的人相互之間握手告別,十幾分鍾後,警察都出來上了車,警車開走了。

天漸漸地陰了,我和曉湖、郭黑在馬路上閑逛,剛開始他們兩個都沒有說話,隻是一路走著。突然曉湖轉過身來:“去哪兒玩兒?”

“我對邯鄲也不了解,你們說了算。”我很輕鬆地回答。

郭黑說:“要不去沁河公園吧?”我點頭說好。

“今天的課怎麼樣?”看到我沒有什麼過激的反應,他們兩個又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