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鬼門關(1 / 3)

轉眼間一月已經過去,在那次默許皇上去視朝後,皇後的病情卻沒有多大的起色。她仍舊將自己鎖在一個看不見的籠子裏,任憑皇上如何使勁渾身解數開解哄勸都不理睬。每日隻是在皇宮中四處尋找祐兒,未果後便會回躍淵堂呆呆地坐著,直到體力不支昏睡過去。而皇上除了視朝之外,沒有片刻離開過她身邊,隨著她在皇宮裏四處尋找,以防她發生意外;在她便溺後將她抱回椒房殿沐浴擦身、更換衣物;每日親自監督禦膳房的菜式,確保營養均衡、便於吞咽,之後再一勺勺耐心地喂到皇後嘴邊。

我的日子過得很充實。每日在皇上視朝期間照顧皇後,隻跟著她就是,在她要撞上尖銳物體時及時拉開;吩咐人把躍淵堂以外的祐兒之物收拾幹淨,免得她思子成疾;她很少在這段時期內便溺,一般都是由皇上處理,隻有那麼一兩次我和襲予把她攙回椒房殿,以免她受涼。剩下的清閑光景我便代皇後處理六宮之事,又有沈貴妃從旁協助,絞盡腦汁平衡和協調後宮諸事,也還算的過去,偶有失誤,因著皇上一心撲在皇後身上無暇顧及,又念著我資質尚淺、天賦秉異均不及皇後許多倒也沒有怪罪。

曾經我以為,就這樣過下去,皇後終究會一日日好起來,她還會繼續澤被後宮、母儀天下,卻不想,就在我以為她的神情不似往日那般恍惚,一日日好轉的時候,竟是皇上將她逼到了鬼門關的邊緣。

這天,她又一次在躍淵堂裏四處找尋祐兒的蹤跡,自然無果。我在後麵柔聲哀求她回椒房殿去,她也置之不理,一向如木偶般呆滯的她突然在祐兒的書架裏慌亂地翻找起來,她越找越急,口裏喃喃自語著,神情越來越不安,後來竟一件件將書架裏的東西全都扔了出來。

“<勵學篇>……”她茫然地翻找著,眼中充滿焦急不安,“<勵學篇>……”我在後麵聽得一陣心酸,闔宮都是知道這首詩的。當年祐兒有些頑劣,迷戀上習武卻對經學嗤之以鼻,皇後憂心如焚,管教過幾次,奈何祐兒一向是個有主意的,一旦認準的事情輕易不會改變。皇上聽說這件事後隻笑了笑,跟皇後解釋說男孩子大抵都要經曆這樣的時期,隨後禦筆墨寶,作《勵學篇》一首: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鍾粟。

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

男兒欲遂平生誌,五經勤向窗前讀。

這首詩當時讓祐兒深受震動,每一個心中有宏圖抱負的少年都會在讀到此詩後熱血沸騰。《勵學篇》不知何時傳到宮外,流傳很廣,激勵了天下無數士子兢兢業業、發奮苦讀,令天下的寒門學子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恨不能頭懸梁、錐刺股,求取功名、入仕報國。誰能想到,這本不過是一位父親教導孩子向學的詩呢?祐兒去後,當年寫詩的卷軸同樣陪葬在他的陵寢之中,皇後沉溺於失子之痛,這些細枝末節並不知道。我想皇上是希望祐兒在天上繼續苦讀,成為經天緯地之才吧。

“<勵學篇>……”臉上的焦急慌亂愈發的明顯,皇後一把推開不停對她說著什麼的襲予,腳步虛浮地吃力向外走去,嘴裏喃喃地說:“元侃,祐兒不聽話了,你得去管管他……”

我大驚,緊緊拉住她,此刻皇上正在垂拱殿視朝,滿朝臣工皆在,若讓他們看到皇後如今瘋怔癲狂的樣子,他們一定會遞來雪花片般的折子來勸諫皇上廢後。

“姐姐!祐兒他已經死了,你之前不是知道的嗎?還有嵬名元昊那個豎子,你不是設計顛覆他黨項一族了嗎?”我扳過她的肩膀,傷心地低喊著,讓她被迫麵對著我決堤的淚水,“事到如今,你為何又不記得他已經死了呢?”

皇後茫然地看了看擋住她的人影,無意識地伸手想要將我撥開,她要趕快找到元侃,隻有他才能對頑劣的祐兒有辦法。麵對自己的孩子,她平時無論怎樣嚴厲,到底還是一副慈母心腸,奈何他不得的。

始終無法擺脫襲予和召予的雙手,皇後的臉上流露出焦急狂亂的表情,她的呼吸急促起來,開始拚命地掙紮,用力地掙紮!霖鈴穀的少穀主是江湖上少有的武學奇才,拚我和襲予她們之力根本無法阻止她前往垂拱殿的腳步。我和襲予她們緊緊地跟在她的後麵,望著她斜斜映在地麵上又長又黑的影子,不知怎的已經預感到了不詳,心底絕望的黑洞越裂越大,這種絕望和恐懼超越了以往!

垂拱殿外,朝霞暈染如血,數十丈高的漢白玉台階上矗立著一座巍峨雄偉的殿落。黃琉璃瓦重簷廡殿頂,麵闊十一間,進深五間。東西兩梢間為暖閣,後簷設仙樓。殿前左右分別有銅龜、銅鶴,日晷、嘉量,前設鎏金香爐四座,正中出丹陛,接高台甬路與大慶殿相連。

皇後步履急促地登上垂拱殿前的台階,因著她是後宮之主,皇上素日也是疼寵至極,護殿的禦林軍並無一人敢攔她的鳳駕。皇後在月台上緩緩向前走著,簷下施以密集的鬥栱,室內外梁枋上飾以級別最高的和璽彩畫。門窗上部嵌成菱花格紋,下部浮雕雲龍圖案,接榫處安有鐫刻龍紋的鎏金銅葉。飛金嵌銀的朱紫殿門未合,正殿深遠而遼闊。她分明聽到了殿內傳來皇上的聲音,不疾不徐,氣勢萬鈞。他穿著一件明黃色龍袍,腰間束著全鑲三色碧玉紐帶,頭戴一頂萬絲生絲珠冠,坐在髹金龍紋寶座上,身後擺設著七扇雕有蟠龍紋的八寶琉璃屏風。

“朕決定,遣韓琦為主將,範仲淹為副將,撥十萬人馬,半月內啟程趕赴宋遼邊境,將昔日澶淵之盟中未收複的失地一舉奪回。”

皇後正欲踏入殿中,忽地聽到了這樣一句話傳入耳中,不禁呆住,定定地站在殿外鎏金石獸的陰影下。我忙走到她身邊,下意識地扶住她。她已經瘦弱得不成樣子,每日所進膳食根本禁不得她的體力消耗,輕輕一碰,有些骨頭硌人的鈍痛。

“陛下,澶淵之盟的和約曆曆在目,我大宋決不能先行不義,擅自毀約,讓那異邦蠻族恥笑啊!”老臣李沆在階下拱手,痛聲勸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