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渝跟在孫康身後走到院子裏。隻見小月獨自一人坐在台階上,抱著一支打掃屋頂揚塵用的大掃帚。看到二人出來,小月忙起身迎了過去。
“怎麼就你一個,其他人呢?”陳渝開口問道。
小月低著頭,竹製掃帚的寬大長柄擋在臉前,看不出表情。“都被我打發去前邊掃除了,秋風起了,落葉和揚塵都被刮到了廳裏。”
小月如今是主人陳渝唯一的貼身丫鬟,相當於半個管家,院子裏的仆役們自然是聽她差遣的。
“奇了怪了,區區一個前院要這麼多人打掃。如果是落葉和揚塵,後院怎麼一點也沒看到。”孫康更加摸不著頭腦,“我那兩個隨從呢,是不是也去了前院掃除?”
“灑掃之事怎敢勞煩官府中人,兩位大哥被我請到偏廳裏喝茶吃點心去了。”
“廷尉大人和我去杏花樓吃個便飯就回,你好生招待著他們。”陳渝叮囑小月,“廚房裏沈媽早上新鹵的肘子,浸了一天鹵水,現在吃最是入味,你去跟他們送一大盤。”
“知道了。”小月木然的答應著。
廷尉府的馬車早已得到通報,穩穩當當停在正門前。陳渝剛坐進車裏,微風刮過,掀開了綢布黑簾,卻看到小月呆呆的站在門口,眼睛紅腫好似剛剛哭過。
車夫鞭子一揚,兩匹黝黑的駿馬應聲揚蹄。
“餓不餓?”孫康笑道,“睡著的時候沒感覺,現在冷風一吹,覺得腹中空空。”
“剛才在府裏你不說,不然的話先包些點心路上吃。”陳渝想起初次去杏花樓還是因為詔獄的事,也不知那兩個被她下令換上囚服的獄卒現在情況如何,就忍不住和孫康打聽起來。
“這個事情我也頭痛,後來連寺正都前去問話,硬是沒問出個所以然來。”孫康閉著眼睛,仰頭靠在車壁上,“現在還在裏麵關著呢。\&"
“既然你我親眼所見證據有所矛盾,又沒有鬧出什麼大的紕漏,被囚禁這麼多天也夠他們受的了。”陳渝掀起車簾,看著街市上如織的人群與明滅跳動的燈火,“我的建議,過幾天就把人低調放了吧。經過這件事,其他獄卒想必也知道厲害,不會再膽大妄為。”
孫康點了點頭。“還以為你會追查到底。”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陳渝若有所思,“既然大理寺都沒能查個水落石出,想必詔獄那夥人暗箱操作已經是家常便飯。那兩個獄卒隻可能是背鍋的替死鬼。況且他們如果吸取教訓,再加以規束,做個普通的看守還是可以的。總之這種似是而非的疑罪,還是從無好。”
“疑罪從無?”孫康猛然睜開了眼睛,瞳仁裏帶著光亮,“這話是什麼意思?”
陳渝腹誹,這些是現代法學基礎理論的內容,你堂堂孫大人當然沒聽過。
“就是,如果沒有確鑿證據證明有罪,那就假設對方沒有犯罪。”陳渝耐心解釋著。
“萬一真的有罪,豈不是放過了?”孫康一臉疑惑,“曆來犯人不肯招,主審官就會下令用刑,通常不到半個時辰人吃不住也就招了。”
“這麼屈打成招,肯定有不少冤情。捕風捉影的罪行就當沒有,一是迫使相關人員認真調查,盡可能找到證據。二是避免無辜平民被冤枉,也避免審判人員為了結案屈打成招,即使偶爾放過了有罪之人,也比風聲鶴唳,人心惶惶的好。”
孫康沉默半晌,“這些,都是陳翰林教你的?”
“沒有,這些日子再下讀了不少獄訟相關典籍,關在屋裏瞎琢磨的。”陳渝怕孫康再問下去自己招架不住露餡,連忙轉換了話題,“怎麼突然決定建一座新監獄?看這架勢預算肯定不會少,就算大理寺同意,戶部那些吝嗇的鐵公雞也這麼爽快的拔下毛來?”
“這一個多月,丞相大人交代了三件事給戶部商議,一件是國子監想要重修書院,一件是鴻臚寺想要為千手觀音像重塑金身,還有一件是我大理寺要新建監獄。結果也是出奇,其餘兩件事戶部的各位老爺們爭吵不休,至今沒有定論,隻有大理寺有關新建監獄的,很爽快的批過了撥下款來。”
陳渝嗬嗬笑起來,“這有何奇怪?古語雲,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聖人誠不欺我。”
“為他們自己?”孫康更加疑惑了。
“首先,各位大人肯定不會再有機會去國子監寒窗苦讀。其次,為觀音像塑金身,這些廟堂之上高位坐了多年的難道還篤信鬼神?心誠則靈,他們深知自己的權位靠的是聖明天子,儒學百家,平日就算禮佛隻是隨大流做做樣子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