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陳渝回府已是子時。一眾人等都已經睡下,隻有小月披著一件鵝黃的衫子,坐在燈下邊做針線活邊等陳渝回府。
看著陳渝歸家的身影,小月掙紮著起身,要去廚房給陳渝弄些吃的,被她一把按住。
“你去給我衝碗紅棗桂圓茶來就好,莫驚動他人。”陳渝有氣無力地說,特殊時期勞累了一天,她已經接近虛脫了。
小月會意,應聲而去。
陳渝腹中酸痛難忍,腦海裏一片混亂,迷迷糊糊靠在床上就這麼睡了過去。
小月端著煮好的紅棗桂圓茶進房,隻看見自家主子和衣躺在床上,連披肩和鞋子都沒脫。她上前替陳渝脫去衣衫,又取來絨毯給她蓋上。這才滅了燭台,躡手躡腳地出去了。
陳渝的夢散散碎碎,一下子是當年警校入學的體能測試,陳渝夾雜在人群裏跑的氣喘籲籲,卻怎麼也看不到終點;一下子又跳到初次進看守所參觀,一幫半大的姑娘小夥子對著鐵窗高牆和荷槍實彈的武警,半是好奇半是畏懼;一下子又是研究生畢業晚宴上,同窗好友們端著紅酒觥籌交錯,隻是誰也不曾理會她,似乎根本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最後出現在夢中的是羅千帆的臉,他鬢發花白,眉宇深鎖,眼中透出冷厲的神色,冷笑一聲歎道:“陳渝,你太令我失望了。”
望著昔日慈祥和藹的導師幾乎從未見過的凶神惡煞的樣子,陳渝似乎在數九寒天掉進了冰窖,渾身上下都似凍僵了般傳來徹骨寒意。
她想哭,想叫,想吐,想撲進導師懷裏去將委屈和恐懼盡數傾吐,想詢問導師自己究竟該怎麼辦。不料卻跟被施了定身咒般動彈不得,隻看著導師在一片霧霾繚繞中遠去,她想去抓他的衣角,卻連手臂也抬不起來。
外麵一陣騷動傳來,隻聞有男子的低吼聲和女子的阻攔聲,“不行,我家小姐還病著,你們不能進去。”
陳渝掙紮著醒來,依稀聽得是小月的聲音,忙支撐著起身,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小月聽到內間的響動,忙返身回去。陳渝看見小月慌慌張張的樣子,答話也支支吾吾。心裏明白了個大概,忍著頭暈目眩讓小月幫她簡單的穿了些衣物,搖搖晃晃走出房去。
來人生的憨厚強健,正是廷尉府的差役,陳渝在孫康那兒見過他幾次。兩個陳府的小廝攔在他身前,似乎是要阻止他往裏闖。
陳渝正要發問,卻發現嗓子幾乎冒煙說不出話來,她想起床頭櫃上放著的半碗紅棗桂圓湯,也顧不得涼,走過去端起碗便一飲而盡。
“怎麼回事?深更半夜來我這裏喧嘩?”陳渝嗓子雖然還沙啞著,但好歹也能發聲了。
來人麵色焦急,雙手在胸前胡亂一抱拳算是行了禮。
“詔獄走水了。”
這五個字讓陳渝如雷轟頂。莫青衡才入住區區幾日,怎麼就出了這樣大的事?陳渝忙問起詔獄的具體情況。
來人搖晃著一張圓鼓鼓的大臉,聲如洪鍾卻一問三不知。陳渝心裏又驚又怕,忙讓小月拿上披風,親自前去詔獄一探究竟。
小月扶著陳渝上了馬車,還未臨近詔獄,隻見遠處火光衝天,空氣中更是彌漫著一股燒焦的味道。陳渝急中生智,讓小月撕開隨身的繡帕,又用水沾濕了,掩住口鼻。
駕車的兩匹高頭大馬被熱浪席卷著鬃毛,踟躕不前。陳渝命車夫停下馬車,生怕火光與灼熱驚了馬造成危險。二人下了車,夾雜在一眾向城外逃生的人群裏艱難地逆行著。
“小姐,你真的要去?”小月憂心忡忡。
“是。就算今夜喪命於此,也算是個明白鬼,總比莫名其妙背了黑鍋菜市口斬首強得多。”陳渝抬手摸摸小月的頭發,“待會到了門口,你就別進去了。我床下的箱子裏放著些金銀珠寶,都給你日後傍身用;最底下那一層壓著你的身契,你幹脆燒掉吧。”喵喵尒説
小月的眼眶頓時紅了起來,她極力忍住淚水,“小姐,奴婢實在不想和你分開。你讓奴婢一同進去,就算刀山火海,奴婢也要和你在一塊兒。”
陳渝鼻子一酸,“乖小月,算我求你的。你若跟我去了,萬一遭遇不測,誰為我扶靈回蜀中呢?難不成你真看著我成為這京城裏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
小月拚命的搖著頭,淚水已經把前襟打濕了一大片。
“我又不是去閻王殿,隻是把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告訴你,免得你慌了心神。”陳渝努力朝小月笑笑,但她自己也明白,此刻她的笑容一定比哭還難看。
等她們到達詔獄門口,正好遇上廷尉府眾人。孫康一襲睡衣,鬢發披散,分明是剛從床榻上下來。他看到陳渝,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