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這下子孫康徹底清醒過來,“他垂涎陳渝,自然下筆分毫不差,怎麼會有問題?”
“陳姑娘沒問題,是畫像有問題。”莫青衡鬆開孫康的肩膀,把手指落在畫中人的頭飾上,“你看,她頭上珠冠繁複,根本不是西遼人的裝束!”
孫康揉揉眼睛,確實,史書記載中西遼人常年逐水草而居。貴族少女往往把長發編成小辮散於胸前,已婚婦人則會把長發束起挽於腦後,飾以骨釵鮮花,或者綢緞寶石。西遼人冶煉技術低下,僅有的幾個煉窯全部被用作鑄造兵器,根本不會製造珠冠之類的飾品。
“你再看她的衣裳。獸裘本為西域女子寒冷天氣裏的常見打扮,但西遼人根本不會把一整件獸裘裹在身上。”莫青衡目光如炬,鋒利的指尖劃過畫中人的衣袖,“西遼地處荒漠,早晚溫差極大。我曾在廬州見過他們的商隊,無論男女,裘衣都隻做成寬大馬甲狀方便隨時穿脫。如果早晚過於寒冷,西遼人會另行穿上毛製袖筒。”
孫康沉默了。陳渝告訴過他,巫醫是典型的胡人外表,深目高鼻,褐發雪膚。身邊跟著一個麵貌清秀的胡人藥童。如果不是西遼人,那尋找起來就更是大海撈針。
“這身衣服,我看著大體像北羯女人的裝束。隻是我向來不曾關注過女子的衣飾,若是男子,化成灰我都是認識的。”莫青衡冷笑一聲,“想不到在京城還能遇上北羯人,就連陳姑娘都著了他們的道。”
“他們鬧得天翻地覆,究竟想幹嘛?”孫康把畫像小心卷好,依舊收入袖中,“東西搶了,你也入獄囚禁了,如果我是北羯人,此刻應該在斷翅山那邊載歌載舞,宰羊喝酒的慶祝著,沒必要在千裏之外的京城吃力不討好的折騰這麼一大圈!”喵喵尒説
“陳姑娘被抓,扣的是什麼帽子?”莫青衡瞬間警覺起來,這比他幾個月前遭遇的那場劫難更加複雜。如果把他所遭遇的劫難比作網,那陳渝所遇到的就是不折不扣的一個局,環環相扣,絲絲深入,等到察覺時,已無可避免困頓其間。
“殘害囚犯,借機斂財,勾結外族,腐蝕朝臣。”這些話陳渝說的雲淡風輕,落入孫康耳朵裏,則字字誅心,痛徹心扉。早知如此,那就……
孫康把這十六個字記得刻骨銘心,卻第一次發現,自己幾乎什麼也做不了。
莫青衡望見孫康眼底稍縱即逝的一抹無奈。“你想救出陳姑娘,就必須還原事實和真相。比那些人先一步找到可以替陳姑娘脫罪的證據。”莫青衡搖晃著孫康的肩膀,“振作點,她隻有你了。”
“謝謝你,我會盡力嚐試我所能做的一切。”孫康回握住莫青衡溫暖有力的手指,在他耳邊喃喃道。
“那我就在這裏靜候佳音,巴望著陳姑娘騰地兒呢。”
“明白,用不了太久,我會親自送你回新獄去。你姑且忍耐幾天。”孫康說罷,與莫青衡道別,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詔獄。
孫康回到廷尉府,隻勉強睡了兩三個時辰就再也睡不著了。初冬的清晨天空昏黑陰沉,寒風刺骨,廊前的空地上凝結著一層似有若無的白霜。他獨立庭前,覺得胸中憋悶,想斷喝一聲,卻隻哈出森然白霧。
平心而論,陳渝被照顧的還不錯。至少他親眼見到,被褥溫暖飲食豐足,情況比事先預想的要好得多。但他一想到暗中照顧她的人他竟然一無所知,便莫名的煩躁起來。
好在作為廷尉,手握一定的調查權限,幾乎可以去任何他想去的地方,除了皇宮大院。不過對於孫康而言,小時候隨母親進宮請安猶如家常便飯,誰讓皇帝是他的親舅舅,太後娘娘是他的外祖母呢。
孫康牽了馬,在早市裏買了一碗鮮香滾燙的雞湯混沌,又帶上兩個饅頭。前一天宮宴柳肅不免宿醉,不到午後基本不會清醒。他不如趁這個機會去陳府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價值的線索。
冬日的早市沒了往日的熙攘,除了飲食攤還有叫賣的小販支起攤子做生意,其餘的店鋪大多關門閉戶。街頭偶爾有一兩個行人走過,包裹嚴實,行色匆匆。
孫康很快便到了陳府。大門上貼著雪白的封條,門口駐守著兩個穿製服拿佩刀的低等差役。斑駁的台階上堆砌枯枝敗葉,看樣子有一段時間沒人打理過。
差役見到孫康,不敢怠慢,皆拱手行禮。孫康以廷尉兼主人身份說明來意,又掏出碎銀子請他們喝茶吃點心。
兩位差役一驚,趕忙躬身謝過。按照本朝律法,孫康可以名正言順進入任何涉案房產搜查證據而不用報請任何人,他打賞差役銀錢實屬不必要。過去他也從未把這等升鬥小民放在眼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