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渝再見孫康,已是子夜時分。本來下午的時候北風呼嘯,烏雲暗湧,她看窗外勞動的女囚們都拾掇好了被趕進囚室,就知道或許寒潮要來了。
這個時代沒有天氣預報,風霜雨雪皆是天恩,讓人避之不及。楊清寧命獄卒給陳渝又添上了火盆和湯婆子,用的還是上好的銀絲炭,晚飯也加了一碗熱的豬肉青菜湯。陳渝隻覺得氣溫驟降,渾身酸痛,便也懶懶的窩在床上,直到那湯上凝結一層白乎乎的有花,就更讓人沒有吃的欲望。
直到囚室的門被推開,在一室漆黑中寒風驟然灌進來,冷風夾著黃豆大的雪粒打在臉上,煨在床上打盹的陳渝驟然清醒過來。
“怎麼連盞燭火都沒有?”黑暗中,孫康低沉磁性的聲音分外清晰。
“屋內炭盆子有些火光,再說那些話本演義我現在幾乎能背下來,給新獄省些銀子也好。”陳渝懶懶地說。m.X520xs.Com
孫康帶著一身逼人寒氣,默默的端起燭台走到炭盆邊點燃了,隨手擱在床頭的矮櫃上。
燭火明滅間,陳渝本能的去握孫康的手腕,想借力坐起來。指尖卻隻觸到冷鐵般的冰涼,接著手肘便被溫熱有力的掌心扶住。
“這天寒地凍的,沒想到你還會過來。”孫康身上清冽的寒氣讓陳渝在瞬時清醒過來。
“無妨,我看這風刮得厲害,天色也怪嚇人。覺得你可能害怕。”孫康坐在床頭,慢慢的烤著火。
陳渝把臉貼在孫康的肩頭,像一隻在主人身邊撒嬌的貓兒般,渾身上下都鬆弛下來。孫康烤了會兒火,用熱乎乎的手指在她額頭上點了點,“你不是也在等我麼?”
“哪有。”陳渝心頭浮起蜜糖般的甘甜,“不敢勞煩日理萬機的廷尉大人記掛。”
“口是心非。”孫康覺得身子暖和不少,站起來解下披風搭在椅背上,又接連點亮了兩盞燭火。
“物證就在桌上,你不也是等著我來用晚飯呢?”
“我在床上躺了一天,隻是胃口不好罷了。”陳渝見寒潮乍起,覺得孫康今日不會回來,畢竟這種天氣,就是犯人按規矩也得回屋子裏窩著。但心裏還有點小小的期盼,畢竟孫康接連在這裏過了兩夜,驟然孑然一身,她一時也不習慣。
直到窗外漸漸黑透了,陳渝暗罵自己自作多情。孫康一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一兩次在囚室過夜的新鮮勁兒一過,難道還能流連忘返?
她穿越前第一次作為實習警官在備勤房過夜時,內心也有些期待的。想到以後一半的夜晚在家裏度過,一半的夜晚在監獄度過,能比別人多不少非常的體驗。
帶她的老警官看她把抱枕、零食和愛看的雜誌齊全鄭重的擺在宿舍裏,隻是笑著搖了搖頭。
“別那麼興奮。”老警官端著茶缸,不慌不忙的喝了一大口,“外麵人都說,我們獄警是上一輩子班,坐半輩子牢。”
“咱們又不是犯人。”陳渝小聲嘟囔著。
“你別說,從某些方麵講,咱們或許還不如犯人。”老警官放下已經涼掉的濃茶,坐在凳子上,盯著鮮亮可愛的皮卡丘抱枕,“前天剛刑滿釋放的黃小剛,那個盜竊犯,可把我氣了個半死。”
“怎麼了?”陳渝好奇起來,“都要出去了,還不老實。”
“正因為要出去了,才不老實。咱們這兒,刑期長的犯人巴望著表現好可以減刑,越是乖巧聽話。那種總共才判一年多的,剩下沒幾個月,是最有恃無恐的。”老警官無意識地摸摸自己斑白的鬢角,“黃小剛說,他是有期徒刑,管教我是無期徒刑。順帶還提到了你。”
“我?我隻為他辦理過一次家屬會見,能說我些啥?”陳渝好奇地問道。
“他說,可憐那小陳管教,年紀輕輕,如花似玉的,怎麼想不開就進來了。一想到要關三四十年,實在是太可憐了。”老警官搖著頭,學著那盜竊犯油腔滑調的口氣道。
陳渝一聽到這話,很想把那小子關進懲戒室好好修理一番,古往今來,哪有罪犯可憐警察的道理。
“師傅你怎麼沒教育他?”
“算了,要釋放了,也算是一樁喜事。”老警察淡然道,“我隻對他說,出去了就再也別回來,如果再回來我不會放過的。”
陳渝釋然,連帶自己的師傅都能給予犯人發自肺腑的祝福,她又何必去計較本無惡意的調侃之詞。
“我騎了這麼久的馬,可餓壞了。”看到陳渝呆呆地無動於衷,風雪夜歸人小聲地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