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後我試著去抓柳給我當模特,但他顯然深諳此道,沒有給我留下任何抓到他的機會。於是我隻能放棄轉向捏她醬,然後得到了一個有些醜的和服搖頭娃娃。
“把它當作我,畫它吧。”捏她醬誠摯的說。
最終我還是拿奈奈華做了模特,用家裏的畫板畫了一張油畫畫像帶到學校。美術老師看到尚未幹透的油畫的反應有些微妙。“嗯……畫的很好,技法也運用的不錯……但總覺得……我想要的是有更熱烈的感情的作品……”
我不由的皺起眉。
我的主題是“親情”,所以題目也很簡單,就寫了“媽媽”。這種題目想要表現出熱烈的情感,反而很困難。而且我家奈奈華本來就是個溫和的人,她身上那平靜柔和,如黑夜般包容一切的氣息才是最治愈人心的地方。
讓我熱烈的表達這份平靜……就像要我把火放進水裏。
美術老師仔細觀摩了一番我的畫作,沉默良久,但最終還是緩緩搖了搖頭。她看向我。“島崎,你要知道,繪畫比賽不是那些作畫大家的美術展,評審們不會欣賞,隻會批判。所以,越是強烈、熱切的表達,就越能抓住評審的眼球。這雖然很功利,但你也應該明白,這才是我們現在被要求給出的答案。”
所以我才不想參加什麼大賽啊。
我有些苦惱的癟嘴。但幸而,美術老師也看出了我有動力參加這次比賽。她把時限放寬了不少,這也讓我稍微有時間能整理一下思路,喘一口氣。
熱烈的感情……你讓我哪去找熱烈的感情啊……
我從空曠的教室向操場外望去,經過那番點評,時針指向下午五點,操場上依舊能聽到些許球類碰撞的聲音和“再一球!”的吼聲。最近體育部門似乎都在為了比賽而訓練的熱火朝天。
他們一定有著強烈的獲勝欲吧。但那並非我的東西,我也完全無法理解這份感情,我甚至連參賽資格都沒有——因為我和他們存在著過於明顯的不公平。
我這類“非凡者”與普通人的世界有著不成文的規定:盡可能不參加區縣級以上的比賽,不去幹涉普通人的正常競技。其中運動類是禁令最嚴苛的,畢竟大部分的“非凡者”在身體素質方麵都會有質的飛躍。
我沒有那樣的資格,也沒有那樣的感情。沒有的東西,再怎麼思考都不會有意義。
不是經常有人這麼比喻嗎?“人生如一塊白布”,正是因為白布所以可以自由選擇,可以隨心所欲。但如果一開始這塊白布便被塗滿了1:1的黑色油漆,就連進一步稀釋鬆節油在上麵再加上顏料也變得困難無比。
但我還是眺望著那樣的場景。昏暗的天際泛出黑夜的星輝,耳邊還能聽到沉悶的球類撞擊地麵的聲音。“最後一次!”有誰這麼喊道,然後又是沉悶的撞擊聲,帶著些許激烈的掙紮和鼓動心髒的嗡鳴。
然後操場逐漸陷入沉寂,還有孤零零的有節奏的拍球聲,像是落單的人被拖出的最後一抹斜影。我沿著玻璃畫出一條線,試圖將那點麵切開。
“今天就到這,回去吧。”
隨著這句話,練習的學生們解散了。我也跟著抓起書包,對自己毫無收獲的一天歎了口氣。
實在不行,就畫一幅運動員比賽時的模樣好了……反正場景應該足夠熱烈了。至於感情……我有些苦悶又有些自嘲的笑了。
隻是拿去給那些所謂的專家評審們爭奪浮誇虛榮的畫,也不需要這些東西吧。
我走到教學樓的底層,身前已經有了一群三三兩兩準備回家的學生。他們似乎在熱切的討論著什麼,包括今天的訓練強度、接下來的安排、明天的測試等等無所謂的瑣碎雜事。他們聊的很開心,時不時摻雜著歡笑,我卻覺得很寧靜。
我沉默的和他們隔開一段距離,小步跟在他們身後。並沒有什麼偷聽的打算,也不想加入其中。
但我還是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赤也那邊我有拜托初三的老師盯著,但文太沒有事前做考試複習,今晚準備臨時抱佛腳的概率是100%。”
我聽到被說中的男生因為被一語中的而發出尷尬噎住的古怪響聲,聽到有人發出“不愧是參謀”的誇讚,我看到走在最前方的男生回過頭來,麵帶笑容。“要是文太變成下一個赤也,那可就麻煩了。蓮二,拜托你了。”
“啊,我知道。”我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染上笑意。
……還是算了吧。
我將差點叫出聲的名字咽回喉嚨,然後微微縮起背,繼續慢慢的拉開距離。
於是強硬粘上畫布的其他色彩剝離,黑色逐漸顯露;點和麵以不勻稱速度脫離,分化出鮮明的集團與個體。幹脆以這種形式來畫一幅畫或許意外的能博得眼球也說不定——但這樣的話,美術老師或許應該考慮一下到底是要讓我繼續參加還是讓柳蓮二參加這次比賽才比較合理。
柳沒有發現我,他和朋友們離開了。
我踩住走出教學樓的最後一塊黑色瓷磚,燈火就此泯滅。而外界則不斷延伸,黑夜與白地交融。於是分界線就此形成,世界在這一刻分崩離析。
我忽然頓住腳步,有些呼吸不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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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回家我看見奈奈華倚在沙發上,神色有些萎靡。她很少露出這麼精神不濟的一麵,哪怕我知道她在生下我之後,就經常失眠,還患上了偏頭痛。但她在我回家之後依舊會打起精神,滿臉笑容的迎接我。
“奈奈華?沒事吧?”我坐到她身邊,一隻手圈住她的肩膀,手心搭上她的額頭。很涼。我一邊用自己的能力安撫她的精神,讓她更容易陷入沉眠,耳邊傳來了她細聲囈語,輕飄的像是天邊的雲朵,隨時都會被吹散。“嗯……稍微有些累。”
“和人呢?”
“他還沒回來呢。”
嗓音染上了溫柔,奈奈華有些歡喜的嗔怪到。這給她的聲音增加了一些重量,她又從天邊不食煙火的雲彩上回到了人間。
啊,她一定是為了父親才努力著的吧。我不禁這麼想。
島崎和人是為了島崎奈奈華而存在著,島崎奈奈華也為了島崎和人而努力活下去。
我並非不被愛著,但我也並非那個必須的。
“非島崎千早不可”這種形容,在這個世界上的哪個角落都找不到。
顏料不斷剝落。
“我先回房間。”
我收回手,換上家居服,回房間打了個電話給老爹。我剛開口告訴他奈奈華可能又犯了偏頭痛,那邊便摁滅了電話,隻留下一串忙音。
我放下了手機,慢吞吞的再次換下家居服,穿上外出用的兩件式衛衣。今天奈奈華應該需要和人陪著,那麼做飯的工作就落到了我頭上。家裏的食材可能不太夠了,得要先去買些材料,這個時間點的話,應該還趕得上超市促銷……
我從家裏的抽屜裏拿了錢,準備再去安撫一下奈奈華便出門。但路過客廳時,我看到已經無聲無息出現在了沙發旁的和人,他攬著奈奈華,像是跌入水中的人抓住了唯一的稻草。奈奈華閉著眼睛,安詳的睡著了。
茶幾上丟著幾個袋子,裏麵裝著蔬菜和水果,是奈奈華喜歡的菜色,但可能還缺生薑。
他看向我,我知道他想告訴我別吵醒他好不容易才安穩入睡的妻子。我湊過去輕輕地親了一下奈奈華,又親了一下他。
我看見他猶豫了一下,似乎無法從這個動作中抽身。我將一邊臉頰遞到他麵前,於是他也親吻了我。
“讓她睡一會兒。等奈奈華醒了,我們就做你喜歡的杏仁豆腐和生薑燒。”我看到他無聲的用嘴型說道。
“嗯,那我就負責出門買生薑吧。”我盡可能露出柔和的笑容。
我毫無疑問被愛著,也毫無疑問不是必須的。
偶爾我會思考,如果奈奈華也可以成為我們的同類,但立刻就放棄了。她的年齡和身體已經不允許她這麼做了。我也想過去求父親讓他不要離開我,他可以陪伴我,我也可以支持他,但那對他來說,實在太痛苦了。他不可能在沒有奈奈華的世界上獨活。
我甚至連思考犯罪都不被允許。
如果奈奈華走了,那麼和人也一定會跟著她離開。我會繼承他的責任和義務,繼續飄蕩在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黑色愈發濃重。
我走出家門,走向超市。
我聽著人流逐漸稀少的夜晚,嘈雜隨著夜燈浮現。我聽到一個不認識的步伐逐漸接近的聲音,我聽到有誰叫出了我的名字。
“是……島崎同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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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崎千早是天生就被眷顧的類型。
如果要做自我剖析,那麼我一定會這麼寫。不在意別人是因為生來就與眾不同,優秀的外貌超常的基因堅實的後盾豐厚的家底,無數與生俱來的資本給我帶來的是即使犯下滔天大錯也能在三秒鍾後立刻拋之腦後的自信,因此即使被大眾目光丟到最底層我也能波瀾不驚。
所以哪怕因此有種種限製,我也覺得我的生活幸福不已。大多數人這一生都沒有什麼驚心動魄的經曆,在努力中自我感動在競爭中暴露醜態在合作中惺惺相惜,這些可能對他們而言都是了不起的體驗。我想這樣的人生也就足夠了,畢竟在大部分人的眼裏,這就夠了。
“題材選好了嗎?”
我記得小說或是文學作品中總會這麼寫:夜晚模糊了一切,讓世界顯得曖昧不清。但我並沒有過這類感受。在我眼裏,夜晚比白晝還要清晰無比。我借著這層天生的掩護打量身邊的人——在辦公室遇到的紫發少年,一起參加美術比賽的人,身材高挑,外貌出眾,肌肉均勻,又是個看起來不會做多餘事的聰明人,他的攀談應該別有用心。
但我沒興趣和他做猜謎拉力。“沒有。老師不夠滿意,要我畫中表現更加熱烈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