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陸陸續續地,衛初宴想起一些事情。
或者說,夢到一些事情。
十六歲那年去到長安,在天子腳下教書、入仕,先理錢糧,後治農桑,既策削藩,又使西疆......她那一生雖然短暫,但論經曆,卻比許多壽終正寢的人要豐富了。
除去這些,衛初宴夢見最多的,還是那位帝王——其實很多事情也都繞不開她。
要真的說起來,事實上,衛初宴不是在聽過趙寂的“故事”後才夢見這些的,從前,她偶爾也會做夢,有時候清醒時,腦子裏也會混亂地閃過一些片段,但那時的她並沒將之放在心上,隻以為是自己的臆想,後來,自那個“故事”之後,她才意識到,也許那些並不是毫無來由的。
也正因為自己偶爾會想起、會夢到這些,衛初宴才沒在一開始就否定趙寂的“故事”,而隨著那些記憶越發清晰,衛初宴越來越真實地意識到,或許真是有前世今生的。
她與趙寂,在前世就認識了,曾經那樣深刻地糾纏過,趙寂帶著記憶重生在這個世界,輾轉找到了她,而她忘記了那些,卻又在現在陸續拾起,或許便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不知道衛初宴已經慢慢地想起了很多前世的事情,趙寂這段時間還是小心翼翼的,想靠近又心有顧慮的樣子。兩人還是住在一起,但衛初宴已經分房睡了,明顯是想躲著她,平時,趙寂也不怎麼見得到衛初宴,冷冷淡淡的女人不是呆在房間裏就是在書房辦公,又或是在訓練。除了吃藥時趙寂能找到借口看一看她,兩人的交集就隻有吃飯的時候,但餐桌上衛初宴顯見地沉默了很多,有時候還會忽然出神,呆呆地看著某一個地方,好像心事重重。趙寂看在眼裏,無論心中如何焦慮,都無法表現出來。喵喵尒説
其實衛初宴也隻是二十歲出頭的年紀,這個時代的人,心理年齡普遍要比齊朝那時小上好幾歲,如果換做在古代,二十歲的人,可能早已入仕好幾年、又已經是個四五歲孩童的父母了,趙寂自己就是十四歲登基,那時的她,在萬太後的教導下,已然能將朝中臣子的心思看的清楚明白、能夠與他們周旋一二。但在這個時代,二十歲的人可能還沒大學畢業,就算衛初宴因其特殊經曆而顯得比同齡人要老成許多,但總體來說,落在趙寂眼中,還是稍顯青嫩的。
但最近的衛初宴,卻屢屢給趙寂一種端方沉穩的感覺,而這種感覺,其實是前世的衛初宴經常給人的印象。
蕙質蘭心、端方高潔,又兼有能臣的穩重,這是朝中人人稱頌的小衛大人,即使拋開私人感情,趙寂身為帝王,也是喜歡用這樣的臣子的。
而且......有時候衛初宴看她的眼神,也令趙寂感到一陣陣的熟悉,不是因為兩人已經相處了這麼多年而熟悉,而是因為,那眼神裏,仿佛也有著前世的影子。
有時候,趙寂心中會生出一種荒謬的想法——衛初宴是不是想起了什麼?但每次她稍作試探,衛初宴都會避而不談,趙寂不能把她逼得太緊,便隻能一直疑惑著。
易感期即將過去,假期臨近尾聲,然後,在兩人即將各自歸隊的前夕,又下了一場大雪。
今年的雪,初冬時就下起來了,但初雪之後,晴了一段時間,在人們試探著減掉一兩件衣服的時候,鵝毛般的大雪卻又猝不及防地降臨了。
有著藥物的調節,衛初宴這會兒已經不怎麼失眠了,但雪下到半夜,沉甸甸的積雪忽然壓垮了院中一株桂花樹,那樹的樹冠從中間一分為二,劈裏啪啦地落下,隻餘下一根孤零零的主幹,還堅強地屹立在雪裏,靜待來年開春的複蘇。
這陣聲響吵醒了衛初宴,清淩淩的月光之下,她嗅到了雪的氣息,忽然就爬起來了。
一看,外邊已經銀裝素裹,而雪花還在紛紛揚揚地落下,衛初宴怔怔看了片刻,來到主臥的門口,手指搭上門把手又鬆開,眼中閃過猶豫。
上一次下大雪的時候,趙寂直接從噩夢中驚醒了,衛初宴覺得這不是巧合,她隱約感覺到了,下雪對趙寂的影響是很大的。
在趙寂的敘述中、在衛初宴後來的夢裏,她死的那天,好像就下了很大的雪,會是這個緣故嗎?
今晚下雪,趙寂會不會又在做噩夢?衛初宴想進去看看她,但又遲遲下不了決心去開門,大半夜的,在趙寂房門外徘徊半晌,後來還是忍不住,可她的手才剛剛重新握住門把手,門卻自發地打開了。
衛初宴看過去,一道清瘦的人影倏然衝了出來,嘴裏喊著“衛初宴”,明明衛初宴就在眼前,可她卻好像完全沒看到似的,從衛初宴身邊跑了過去,衛初宴眼中的驚訝還未散去,本能已然驅使著她追過去,跟著趙寂一路跑了出去,一直來到下方的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