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寧沒想到的是,到了大學,英語仍然是山一樣巨大的恐懼。
來自異族的壓力,什麼時候能走開?
千塚說,小寧不明白,英語是國家向西方學習的象征,我們正在走向現代化。此時很多知識分子讚同全盤西化,都是魯迅的繼承者。與日本的脫亞入歐思想是小巫見大巫。英語被弱化的時刻,就是中華之真正崛起。千塚在此預言。
小寧可沒辦法,最基本的說話都不會,學校是個精英培育之地,進來了,就必須按體製的要求辦事。小寧隻能硬熬過恐怖的英語。英語上課和高中差不多,教學方法比高中沒多大進步,還是不停地提問,朗讀,做練習,所以和中學相似的那種等待說話的恐懼感一直在。不比等待砍頭的死刑犯的恐懼更弱。英語每周三次,中間隔一天,每次上完,她都虛脫般。總算能輕鬆下了。一天後還有,那是一天後的恐懼了。先裝成狗貓偷偷地快樂下。如果有英語課,頭天晚上就會覺得世界暗無天日,沒有盡頭。
為什麼活那麼累,她已經問了自己無數次。
現在的問與小學時的問不同了,她似乎有了點未來,那麼多的書,讓她看到了未來。雖然迷茫,但是有。小學的時候隻是恐懼和絕望,周國一片黑暗。雖然現在仍然找不到意義,但她似乎相信它在。盡管英語仍然像中學時那樣讓她喘不過氣來,讓她的口吃一天比一天重,心理問題也一天比一天嚴重。但大學還是不同,自由度很高。而且除了英語還有其他比較有趣的課。比如心理學課,比如外國文學課。
外國文學老師很有型,不是帥,是自信,長相普通但有男人樣子。她每到上他的課,既盼望又失落。他講課的時候,她就那麼看著他。
外國文學老師有時掃她一眼,看到她專注的眼光就會微微一笑。
她心中卻如受重擊,好久不敢抬頭,隻敢趴桌上聽他好聽的男中低,不緊不慢,也不是故作男低音裝酷,是一種陽光式的男人。外國文學老師從不提問,上他的課好輕鬆,好快樂。他能講好多故事,都讓她心曠神怡。他講過的外國作家和作品她都會去圖書館找來看。真的很快樂。
活著就是要有快樂。快樂是人活著的最終目的。
他三十歲左右了吧,會不會成家了?或者有女朋友?想到女朋友,她又如受重擊。
誰會要一個結巴女友呢?
女友也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偉大之物。
怎麼才能讓口吃滾開?她絕望地罵道。像罵自己,又像罵口吃。
口吃是條狗,你越怕他越咬你。山東的口吃老師說過。
口吃是絕大部分的心理問題。你隻需要關注你要講什麼,而不是怎麼講。口吃者就是整個努力都放在怎麼講怎麼說出來上,才造成形式摧毀了意義。無法表達自己。形式成了口吃者的全部。內容卻已經無意義。
一次次的表達失敗讓說話成為恥辱。意義是恥辱。恥辱就是意義。要走出這個形式壓倒意義的怪圈,有的人要一生。
心理學老師稍胖,不高,臉圓圓的,一雙大大的笑眯眯的眼睛。這個倒不像政治家的大話,是大得合適,加上雙眼皮,顯得比較和氣。
第一次看到她時他笑得更和善。
她一下感覺到,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理問題。他是心理學老師。她知道自己的眼睛看什麼都充滿了恐懼。一般人一眼也能看出她是個內向得不正常的人。
她偶爾也能看到和她比較像的眼睛。她心中不是同情,而是對自己的絕望。她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也那麼無能,那麼猥瑣。
不要期待什麼,和心理學老師更沒故事。心理學老師也從不提問,小寧上得也很輕鬆,很多心理學的知識對她挺有用。但在小寧的感覺中,他是一個不太聰明的心理老師,懂一點心理,卻懂得不深,而且很情緒化。他的微笑在於麵對低於他的學生時的自信。或者是他在使用心理學上的微笑交際。或者說,他就是一個讀過一個心理學本科的教師而已,心理學的知識比一般人稍多,實際運用並不精通。
多少年以後,小寧想起這個老師,心裏仍然好感不強,盡管他沒做過任何不利於她的事情,也沒有任何接觸。他們的交流,是那第一眼的默契。
——我知道你精神有問題。
——我知道你看出來了我精神有問題。
然後,偶爾遇到,在校園裏,從不敢和人打招呼的小寧,會對心理學老師點下頭。
心理學老師經常穿著白色的練功服在小操場上打太極拳。和上課是一樣笑眯眯的。看到小寧,心理學老師也似乎很默契地誇張地點下頭,臉上堆滿笑容。一個點頭似乎把脖子肩膀背部都用上了。㊣ωWW.メ伍2⓪メS.С○м҈
一個過於關注明顯有心理問題的學生的心理老師不是好心理老師。
多少年以後,小寧想起這個老師對著她用全身的力量點頭,突然自言自語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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