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右洵不承認也不否認,將手上的毛巾往桌上一丟,說道:“唐周走的時候我已下令,不要封鎖你的消息,你可以下山,你的人要上山也沒人會攔。”
程聿黑著臉瞪了裴右洵一眼,轉身就走,剛剛追著他過來小丫鬟跟著進門,惴惴不安地對裴右洵道:“莊主,程公子他頭發濕著呢,騎馬會受風的。”
裴右洵走到門口,門外日光大盛,陽光照耀下的院子裏不知從何時起浮現一片新綠。
“受風又怎樣?”裴右洵輕淺道,他的中衣鬆鬆地套在身上,好像揮一揮袖子就可喚醒春光一般。
小丫鬟俏臉一紅,嬌聲道:“受了風,會頭疼的呀!”
莊主傻了麼,連這也不知道?
這話不知哪裏討了巧,隻見裴右洵笑了笑,這一笑剝離了素日的沉穩清正,陽光下看著,帶著些拿捏著分寸的調皮。
折劍閣外,程聿策馬而來,遠遠看見唐周的側影,像是要進門去,程聿叫了一聲,唐周側頭一看,頓時僵了僵。程聿目力還行,看得真真的,唐周的表情跟見鬼似的,三魂六魄去了一半,想都不想就往裏麵走。
程聿縱馬追過去,馬兒還未停下,他就翻了下來,正要去抓唐周,見他原來沒跑,隻是躲在了裴右濘的身後。
“程師兄。”
裴右濘與程聿打招呼,她手上捧著一個檀木盒,憔悴的臉上猶有淚痕,程聿越過裴右濘,對她身後冷道:“你好大的膽子。”
唐周嘟囔道:“我怎麼了?”
程聿道:“你竟敢騙我!”
唐周揚聲大嚷,“我哪有?”
程聿的皂靴剛向前邁了一步,唐周立刻躲回去大叫,“救命啊!殺人啦!”
裴右濘趕緊將放在檀木盒上的信拿起來,遞給程聿道:“程師兄,你還是快點找阿眠去吧,她一個姑娘家,多危險!”
程聿把信拿過來一看,隻見上麵寫著:辭別有傷情,不舍唯從心,感卿無限意,鴻雁寄錦書。
程聿冷笑一聲,唐周戒備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她去了哪裏?”
程聿抬頭道。
裴右濘猶豫了片刻,正要開口,突然被唐周扯住了袖子,裴右濘回頭,隻見唐周攏著眉跟她輕輕搖頭,程聿隻覺一股氣從胸口裏衝上來,一路頂上了天靈蓋,長臂一伸抓住唐周的領子,將他從裴右濘的身後拖到了自己麵前,“說不說?”
唐周嘴唇發白,大義凜然地搖頭,程聿鬆開手,“好,”唐周驚訝地看向他,程聿抬起下巴,“那你去死吧。”
唐周:“……”
右濘看唐周麵如土色,隻當程聿說的都是真的,也不管有用沒用,忙用盒子按住程聿的手臂,“別!程師兄,我們真不知道阿眠去哪兒了,唐周擔心你生阿眠的氣,所以勸阿眠出去躲兩天,可是阿眠沒有告訴我們她要去哪裏。”
周遭靜了靜,右濘以為有了轉機,唐周卻一臉生無可戀地閉著眼,果然就聽程聿道:“受死吧!”手已抬了起來,周圍熱烘烘的流淌著熱浪,如假包換的醉春風心法。
將要守寡的恐懼戰勝了一切,裴右濘急道:“阿眠或許是去了蘇潭!”
“右濘!”
唐周驚急大喊,裴右濘眼圈立刻紅了,唐周後悔不及,裴右濘卻撇了他,索性打開手中的檀木盒子,晾在程聿麵前道:“我們臨行前,大哥給了唐周這個檀木盒子,裏麵放著師伯的靈位,唐周在阿眠臨走前把檀木盒子交給她,她剛走不到一盞茶的時間,程師兄你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聽到人剛走,程聿立刻鬆手,唐周對著他的背影喊,“師兄,阿眠已經知錯了,你饒了她吧!”
右濘提起裙子追著程聿跑下石階,扶了馬脖子,仰著頭問,“程師兄,我大哥如何?
她心係裴右洵的身體狀況,可此時的程聿聽到這個問題心中全然不是滋味,執起韁繩,冷冷一笑,“死了!”說罷策馬而去。
裴右濘呆了呆,小嘴一撇,放聲大哭!唐周知道程聿騙她的,摟著右濘,又是罵程聿,又是向她解釋,哄了半天也不見好。
程聿從豐原趕到蘇潭已到了黃昏,他騎著馬從蘇潭鎮東行到鎮西,卻不見廷雨眠的身影,看見那一汪翠湖,忽然覺得不對,廷雨眠的馬術如何比他還好,裴右濘說她隻早走了一盞茶的功夫,為什麼他跑了半日,竟沒追上她?
程聿心神一凜,裴右濘不會說謊,怕是也上了廷雨眠的當,他扯了韁繩往相反的方向追去,到了城門口,程聿突然勒馬。
黃昏已至,城門下的人熙熙攘攘,廷雨眠一襲湖水綠的衫子,輕輕盈盈地坐在馬上,背後掛著一輪金色的落日,陽光灑在她的身上,照映著她恬淡的微笑。
程聿褶皺的心情瞬間平鋪,隨後在那靈動的注視下,一一抹平,他的額頭上沾著一層薄汗,眉目因為運動,越發顯得英氣逼人。
容貌這麼出眾的兩個年輕男女,隔著兩輛馬車那麼遠的距離對視,卻又不說一句話,也不上前,路上的客旅好生好奇,一路走,一路還要回頭張望。
終於還是程聿先開口,“不跑嗎?”
廷雨眠笑道:“我為什麼要跑?”
她這一笑恍如初見時的“小兄弟”,還有些說不上來的變化。
程聿道:“唐周說你知錯了。”
廷雨眠也不爭那碧玉令本來是她廷家的,配合道:“有錯認錯,跑什麼呢?”
程聿道:“你認了?”
廷雨眠道:“我認,你認不認呢?”
程聿道:“不認,我吃飽了撐的,在這兒遛馬?”
這話一波三折,到了最後才點明了心意,廷雨眠中途卻沒有一點失落生氣的表情,一直笑吟吟地看著程聿。
程聿給她看得有些臉熱,眼底剛蓄起的笑意又給按了回去,廷雨眠微微將頭一歪,道:“我補償你好不好?”
程聿心跳得厲害,靜了靜才道:“我什麼都有了,隻缺一位宮主夫人,姑娘可願意屈就嗎?”
廷雨眠言笑晏晏,端是靈動的樣子看起來還比程聿淡定些,可是雙頰上浮起兩朵紅雲,廷雨眠搖了搖頭,道:“你想別的吧,我已許了做程夫人,無論宮主夫人,還是王子媳婦,我都不稀罕。”
她將臉一偏,露出粉白的脖頸,就像蘇潭白牆外緩緩飄落的櫻花,彙集了可以想見的所有美好。
程聿翻身下馬,食指曲起橫在唇邊,吹了聲哨,程聿伸手拉住廷雨眠手中的韁繩,讓馬停下,他翻身上去,兩人離得近了,廷雨眠才發現程聿笑容裏那不易察覺地認真,隻聽他溫柔地勸她,“不知這姓程的有什麼好,姑娘別錯付了人,天色已晚,”
程聿用極低的聲音說了句話,離開時,廷雨眠早已滿臉飛紅,程聿環著她,雙腿一夾馬腹,迎著那西沉的餘暉,縱入到了滿城春風之中。
江畔,一隻素手掀開了寬大的風帽,羅刹海上忙碌的人群不絕如縷,一個人影忽然立住,擦了擦眼睛,似是不敢置信,繼而興奮地揮手大喊,“程公子——!廷姑娘——!你們回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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