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聞風,哪有不去追的道理?
怪道跑得那樣急,徐若穀也不知哪裏冒出這麼多人,在天珠峰上不顯,此時他就跟捅了馬蜂窩似的無處可躲,料想上了廷雨眠的當,可是後路被堵死,也不可能跑回去找她算賬,隻能馬不停蹄地趕回蓬萊山,一路上被那些人殺氣騰騰地趕著,連停下來吃飯的功夫都沒有了。
這件事很快就被人編作奇聞軼事,賣給了京城裏最有名的戲館,說書先生的結語意味深長:當年多羅鬼撒下的大網,興許從來就沒有收起過。
渡明祠內,聞淵祖師的靈位被撤去,神案正中主位懸空。
裴右洵一身重孝,程聿亦身穿孝服,這幾日他與裴右洵一起為裴憲先守靈,兩人並肩在神案前,整夜整夜的跪,身板依舊聽得筆直,遠遠望去,猶如兩座玉山。
裴右洵驟然失去父母,明月山莊遭逢驚變,他的心情自是沉重,因而不大言語,程聿本就寡言,所以兩人常常待著一夜,除了商量目前的困局,無一句話好說。
直到有一天,平升送來裴憲先和席枕雲的牌位,因為裴氏夫婦離世突然,而裴右洵不知是否傷心過度,加上太忙,就把訂做牌位的事給忘了,還是唐周臨走前命平升去辦,所以牌位到了今天才做好送來。
平升見裴右洵跪著,欲把裴憲先的牌位請上主位供奉,就聽程聿道:“別擺在那裏。”
平升覺得程聿唐突無禮,再聯想此番風波都是他和廷雨眠引起的,於是下意識地攏眉,他一腔激憤擋在胸口,想要一吐為快,便去看裴右洵,誰知裴右洵也正抬起頭看他,“沒聽見?”語氣淡淡的,摻了一絲不悅。
平升一凜,把手縮了回來道:“屬下請示,老莊主和夫人的牌位要如何處置?”
裴右洵一時想不到妥善的法子,正想著先安置在自己房中,容後再談,程聿道:“燒掉,把灰揚在後山。”
裴右洵側首,待看清程聿古井無波的眼底,瞬間釋然了。
平升一聽,這不是侮辱明月山莊是什麼?虧他還假模假樣的跪著這裏!想到這兒,平升也不管放肆不放肆了,對著程聿喝道:“程公子說這話,就不怕寒了老莊主的心嗎?”
話音未落,就聽裴右洵道:“照做!”
平升僵立不動,程聿道:“他是主,你是屬,主人有命,下屬從命,嘮叨這件事留給你家未來的莊主夫人去做,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且輪不著你來越俎代庖。”
平升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素知這“程公子”的嘴巴厲害,可從前一直跟著裴右洵,即使同在一莊,也未得機會見識,今天算是領教了,越俎代庖,婦人之見,程聿還想說他什麼?
平升素來稟直,裴右洵頗為欣賞,不願讓他太難看了,淡聲道:“下去吧,我自有道理”
“是。”
平升垂首,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氣,比平時更快步地退下了。
裴右洵道:“平升為人稟直,也是為我著想,你何必傷他的誌氣?”
程聿道:“他身處江湖之巔,如此就要傷誌氣,沒落了也不冤。”
裴右洵緩緩道:“你對孤鴻孤影也是這般嚴厲嗎?”
程聿不著痕跡地抬了抬下巴,目光落在神案上的那一塊塊牌位上道:“在攬星宮,恪盡職責是他們的尊嚴,即使是我也而無權踐踏,更無須置喙。”
裴右洵未置可否,眼眸微微闔著,卻是順從接受的樣子,他信任小北,關心平升,可是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他們作為男人的尊嚴。
說來神奇,程聿少與裴右洵獨處,如今沒有唐周打岔,沒有廷雨眠橫在中間,隻他們二人,對著長明燈的燭光瑩瑩,反而輕鬆自在。
裴右洵問程聿,“你到底把齊林藏到哪裏去了?”
通緝令張榜全國,為何齊林卻如人間消失了一般,程聿聞言,神色放鬆道:“事關齊林生死,就是義父和師父相問,我也斷不可露。”
裴右洵倒是不再追問,隻是也不再說話了。
程聿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有一個地方,此時此刻是沒有人敢去查的。”
裴右洵玉首微沉,隨後輕輕一抬,驚訝道:“玉門關?”
程聿輕輕一笑,燭光下瞧著,頗有些久違的少年意氣。
千裏之外的玉門關,烏雁聯軍還未完全的撤離,可是持續了大半年的戰火總算是停下了,硝煙在廣袤的大地上漸漸散開,顧懷歸難得卸下戎裝,扶著胡須眺望東南麵的帝都,受塞北風霜磨礪的皮膚粗糙而堅毅,心中不無悲涼。申屠泓站在他身後,皮膚黝黑浮金,銀胄金甲,單手扶劍,身姿挺拔,“將軍不要煩惱,隻是進京述職而已,將軍常年在外,回去一趟,讓陛下也好放心。”
顧懷歸回過身,正視著這個從少年時代就追隨他出生入死的副將,堅硬的心腸裏不禁逸出了一分為父的柔情,“趁我述職的功夫,你也回趟家,去看看你弟弟,聽他們說,你總是念叨他。”
這裏是軍營,他們,自然指的是顧懷歸手下的將士們。
申屠泓昂首道:“胡虜未滅,何以為家?末將還要追隨將軍,平定這大好河山,還我朝一個萬世太平呢!”
顧懷歸微微一笑,明知是個夢,可是曆朝曆代為將者,誰不是靠這個夢活著,有多少人夢中拋頭顱,醒來灑熱血,又有多少人在魂牽夢繞中長眠,“莊周夢蝶”,戰場就是他們的歸宿,無論夢裏夢外。
顧懷歸的目光越到申屠泓的身後,看見了那個替他捧盔甲的小兵,戰火隨時都會點燃,顧懷歸的甲胄也不能離開他的視線。
“你叫齊林?”
突然被“戰神”點名,齊林緊張地上前一步,恭敬道:“回將軍,是。”
顧懷歸道:“你做了件好事,我替百姓謝謝你!”
齊林身居草莽,一向逐小利而無大義,不過在這綿延七百裏聯營中待了幾日,竟有些前生虛度的感覺,加上申屠泓也是半個江湖人,齊林與他日日待在一起,看著申屠泓衝鋒陷陣,馳騁疆場,這一腔男兒熱血如何還能靜的下來?他渴望有用武之地,渴望生命有意義,渴望“齊林”這個名字能被賦予更崇高的意義。
齊林捧著顧懷歸的盔甲跪下,頭顱卻昂得高高的,“將軍言重了,將軍對小人有救命之恩,小人希望餘生能追隨將軍,保家衛國,血染沙場!”
申屠泓含笑看著,顧懷歸神色溫厚,亦是不語,並非他們不信此時齊林的決心,而是他們見慣了戰爭的殘酷,每一個初來的男兒都是意氣風發,視死如歸的,現實是,無論你願不願意,戰火和寂寞會燒幹熱血,隻留下白骨,壘成最堅硬的城牆。
七天後,程聿為裴憲先守完最後一夜,剛回到房間脫下孝服梳洗完,就收到了從東麵傳的消息,徐若穀中風了,原因是他的碧玉令在路上忽然化為齏粉。程聿匆匆來到裴右洵的房間,程聿沉著臉破門而入,房間內的小廝嚇了一跳,驚慌失措地看向裴右洵,隻見裴右洵揮了揮手,他們魚貫而出。
兩人的頭發都還濕著,程聿道:“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廷雨眠給徐若穀的是真的醉春風心法,而且還塗上了化玉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