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0 章 起點(1 / 3)

裴憲先抱著奄奄一息的席枕雲,風也似的在林間穿梭,來到半山腰,大雪壓垮了樹枝,斷枝裹著殘雪,搭在了一處衣冠塚上。

裴憲先跪倒在墓碑前,想要放下席枕雲,卻被她緊緊地扯住了衣衫,裴憲先低下頭,隻見席枕雲麵白如雪,一張口湧出一抔豔紅的血來,裴憲先心中驚痛,隻趕緊將她往自己的懷中抱,一雙眼睛裏好似隻有她。

裴右洵緊跟著過來,想要衝上去,被廷雨眠拉住,“裴師兄,給他們一點時間吧。”她容色悲憫,卻有一種令人意外的安撫效果,裴右洵失魂落魄,沒有上前。

席枕雲閉了閉眼,手上的勁微微鬆了些,她望著裴憲先,嘴唇開開合合,可是說不出話來,急得把喉嚨裏的血往下咽,猛地被嗆,濺得裴憲先衣服上都是血點子,席枕雲難過已極,從眼角流下一串清淚。

裴憲先俯下身子,對著她的額頭親了又親,他極少貼的像現在這樣近,彼此之間呼吸可聞,淡雅的檀香和藥香糾纏在一起,以後都不再需要了。席枕雲艱難地轉動眼珠,看看眼前的墓碑,再轉回來,看著自己的丈夫慢慢道:“是一件事,是他也不知道的,”席枕雲吞下喉間的滑膩,“真正的,醉春風心法,是我送到聞淵的,病榻前的。”

裴憲先一臉驚疑地睜大了眼睛,席枕雲臉上毫無生氣,可是眼睛卻明的嚇人,仿佛平靜的銀河,裴憲先隻在當中略略掃了一下,便舀起繁星無數。

懷疑,失落,歡喜,不舍,多種複雜的情緒在裴憲先的眼睛裏閃現,最終在席枕雲的“期盼”中全都化為了釋然,席枕雲仰著脖子,眼中的星星承載著放心與歉疚,終於不堪重負的墜落了。

裴憲先抱著席枕雲往旁邊移,離開了宋欽的衣冠塚,在旁邊不遠處將席枕雲放下,徒手開始挖坑,裴右洵此時才奔過來,看著容色寧靜的母親,雙係一軟,俯身垂淚,裴憲先由著他,不去理睬,他是當世名宿,這個坑挖得卻很慢,最後他把席枕雲抱進坑裏的時候,他的雙手鮮血淋漓。

“洵兒,去把聿兒叫來。”

裴憲先跪坐在自己的膝蓋上,了無生氣。

母親去世,父親必然傷心難耐,裴右洵不願違拗,撐著地麵站起來,剛走了兩步,就聽背後“噗!”的一聲,他隻覺天塌了,猛地回頭看,還未從驚痛中醒過來,身旁一道黑影已衝上前去,撲到了裴憲先的麵前。

“師父!”

一聲淒厲大喊,震得裴右洵肝膽俱裂,與程聿兩人一左一右,撲跪跪在了裴憲先身邊。

裴憲先的腹部插著匕首,血流如注,勢不可擋,裴右洵要拔匕首,被裴憲先按住,另一隻手抓住他的肩膀,迫使他抬頭看著自己。

“臨危受命,委屈你……”

裴憲先沉肅了一輩子,今天是第二次摸裴右洵的頭。他一生光明磊落,待人寬容,唯獨對這個兒子沒說過一句和氣的話,他心裏覺得虧欠良多,自愧不配安慰他,因此明明愛子情深,臨終遺言還要從他母親身上來找緣由,“你娘隱忍了一輩子,今日好不容易才得了,分明之身,你不要過度傷心,否則她在天之靈,也難以安寢。”

人之將死,其言也哀,裴憲先說了一句,“百年之後,我會向你賠罪。”

裴右洵便難以為繼,他握著刀柄,論氣力應該遠勝於裴憲先,可裴右洵沒有用強,或許此時他才發現,他對裴憲先竟然敬重到了如此地步,甚至願意擁護他自由選擇生死的意誌,可是從情感上來說,有些話不說,就再也沒機會說了。

裴右洵搖頭,汗水和淚液在臉上交融流下,“爹,您睡了這麼久,我有很多話想跟您說,我還有很多想法需要您的支持,求你,別丟下我,別丟下右濘。”

裴憲先心中苦澀,堅持道:“不要疏遠周兒和眠兒,也不要怨恨程聿,從今以後團結攬星宮,照顧好妹妹,爹一直都以你為榮。”

裴憲先轉頭,向旁邊伸出手,他大概已經看不清了,手在空中無目的的摸索,程聿握住了它,裴憲先道:“我留了一封信在房裏,你帶回去給任迦。”

程聿沒有答話,他知道隻要自己答應,裴憲先可能馬上就死了,就在這個時候,裴憲先突然用兩隻手抓住了程聿的衣領,仿佛活過來了一般,他抓著程聿,雙眼目眥欲裂,正如他從未對裴右洵有過片刻溫柔,他也從未對程聿如此嚴厲。

“你是明月山莊的弟子,是我裴憲先最驕傲的徒弟,有朝一日你如果背叛了明月山莊,我,我死不瞑目!”

廷雨眠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她不知道裴憲先對程聿提出了什麼要求,但當她看到程聿點頭時,裴憲先就像被抽走了魂魄,重重地跌了下去。

裴憲先抓著裴右洵的手,還有程聿的衣襟,但他已經感受不到這些人間的溫度了,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他轉過頭,看著麵前的兩座墳塋墳墓,眼前閃過很多的畫麵,畫麵還沒有結束,裴憲先輕輕一笑,如青山白雪,戈壁蒼鷹。

他說,“下輩子,我們都不上山。”

從後山回來後,程聿一直沉默寡言,唐周在山門口等他們,因為不見裴右洵,又擔心,著急地張口詢問,程聿像沒聽見一樣,跨過門檻,慢慢地往山莊裏麵走,自然得好像這裏還是他的家。

廷雨眠和唐周待了許久,之後來找程聿,屋子裏靜悄悄的,廷雨眠還以為程聿不在,幸而往深處望了一眼,才發現程聿躺在了床上,廷雨眠走過去看他,被程聿拖進懷裏,兩個人帶著一身的泥土相擁而臥,誰也不說一句話。㊣ωWW.メ伍2⓪メS.С○м҈

直到天色清明,程聿才說了第一句話,“師父放心不下山莊。”

廷雨眠從程聿的懷裏抬起頭,隻覺半邊胳膊麻得很,程聿察覺,伸手替她輕輕揉道:“周故的身份暴露,折劍閣岌岌可危,裴右洵現在有明月山莊和歸雲莊,可是難保那夥人聯合發難,我答應師父和明月山莊結盟,但是還沒想好怎麼幫他。”

這就是程聿,即使處於極度悲傷的狀態,他也不會誤了正事。

廷雨眠喜歡這樣的程聿,但她希望程聿以後不要再一個人辛苦了。

“想想,總會有辦法的。”

廷雨眠拱進程聿懷裏,抱著他的腰,把臉嵌在他的脖頸處。

一夕之間,明月山莊一片縞素,天珠峰頂被染上雪白,仿佛寒冬殺個回馬槍,又下了一場大雪。

當天上午,唐周受兩位師兄所托,回折劍閣搬人,順便護送唐協回家,裴右洵擔心裴右濘獨自傷心,也命她同行,裴右濘懇求讓廷雨眠陪她,裴右洵問過,一樣照準。小北與孤鴻同日出發,快馬而往,一個奉裴右洵之命趕往歸雲莊,一個領程聿令去龍城搬救兵。

泉陽樓的小二和食客們不知這些暗地裏的安排,都想著那號稱江湖極淨之地的明月山莊,恐怕將要染血。沒想到天珠峰上的豪俠們忽然紛紛向裴右洵辭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一天之內消失殆盡,最後一個離開的人是莫大聲,他睡醒午覺出門的時候才發現人都跑光了。

泉陽樓的聽客們著實想不明白,直到兩天以後才又有風聲冒出來,竟是醉春風心法現世,聽說如今流落到了蓬萊山掌門徐若穀的手中,還有一說是落到了驚沙派手裏,可不管碧玉令在這兩處的哪一處,總可比明月山莊和攬星宮好對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