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一(1 / 3)

謝氏主母生前對女兒謝泠說,喜歡一個人便要留住他,哪怕費盡心機,哪怕不擇手段,都要留住他。

所以這個女人在發現自己如何也留不住謝家主的時候,選擇了自縊。

母親冰涼的軀體尚在靈堂之內,年僅七歲的謝泠麵無表情地看著父親帶回了另一個女人,以及兩個比她年長的男孩。

謝家主指著那個女人讓謝泠喊她“母親”。

謝泠沒喊。

謝家主又指著那兩個男孩讓謝泠喊他們“兄長”。

謝泠還是沒喊。

於是謝家主狠狠地扇了謝泠一巴掌,罰她跪在靈堂裏,足足跪了兩天。

這兩天裏,謝泠靠在母親棺木旁,捂著紅得發紫的臉,想明白了一件事。

喜歡一個人,若是留不住他,便應該囚禁他,毀了他,如此才能讓他徹底成為自己的掌中之物。

所以這輩子她坐擁無盡的富貴與榮華,在動蕩的時局裏遇見了李長宴,謝泠欺騙他、折磨他,讓他在風華正茂、意氣風發的時候,折斷了他的羽翼,將他牢牢地困在了自己身邊。

謝泠以為,如此便可以全然擁有李長宴。

可後來李長宴在夜以繼日的渾渾噩噩裏,崩潰得近乎癲狂,最終自縊於謝家府邸。他的身體變得青白冰冷,和當年的母親一樣,躺在了謝家的靈堂裏,慢慢地腐爛、猙獰,慢慢地發臭、生蛆。

對此,謝泠每日都毫不在意地清洗著他的身軀,她的動作輕柔且細致,仿佛是對待著無上至寶,可盡管這樣,那些腐爛的皮肉還是順著清水滑落了下來。

謝泠的手微微一頓,歎了口氣,神色頗為不滿地哼哼道:“知觀你呀,睡了這般久,身體都不大壯實啦。”

她一麵說著,一麵將李長宴的皮肉貼了回去。

立於靈堂之外的謝又年,幾番話在喉嚨裏打轉,卻又給咽了下去。此等場景,他足足見了一年的時光。

謝泠是瘋了,可他沒瘋,總不會把一死人當做活人看。

可他沒有辦法讓謝泠清醒,敢說李長宴已經死了的人,全被謝泠打殺幹淨了,他跟著謝泠十幾年,從不敢做惹她發怒的事。

正如此時此刻,分明心中已經說了萬萬遍的“逝者已矣,生者不可執迷不悟”,他卻是不敢再往前邁出半步。

謝泠擦幹淨李長宴的身驅後,將他抱進了鋪著幹花和艾草的棺木裏,如今的李長宴輕得很,也幹瘦了許多,凹陷的麵容枯黃幹癟,早已見不著昔日流風回雪般的清貴高華。

但她不嫌棄,反倒安靜認真地看了會兒,輕輕地笑出了聲。她心中滿意至極,忍不住抬頭看向上方的靈位,當漆黑的杏眼停頓於一處後,謝泠翕動著唇瓣。

她說,母親你瞧啊,這輩子我都能夠留住他。

適時靈堂之外,長風呼嘯,電閃雷鳴,在頃刻間就下起了雨。

在這般雨勢磅礴的時辰裏,一夜未眠的謝泠以流紗廣袖掩麵,輕輕打了個哈欠,她有些倦了,便伏在黑漆棺木的邊沿,緩緩合上了眼。㊣ωWW.メ伍2⓪メS.С○м҈

絲絲的雨隨著一縷風,落上她的睫羽,輕微的顫動之下,宛若一滴欲垂不垂的晶瑩淚珠。

啟元年間,潁川謝府。

堂下玉冠束發的女將,不過一身灰布短褐,可抬首目視而來之時,濃烈的眉眼卻裹雜著萬千殺伐腥氣。

“大爭之世,有殘酷與血腥,更有無數機遇與天地,我先祖曾為一方將帥,掌百萬雄師,她離帝位僅有一步之遙,卻因女兒身而被時局所不容,天下視我先祖為異端,說她牝雞司晨說她倒施逆行,我不服!”

她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服。”

“如今我要踏入這諸侯之爭,就是要告訴天下人,百年前齊氏先祖未成之事,今日我齊衿要再度搏上一搏,女主天下,又有何不可?”

謝泠隱匿於珠簾之後,緩緩睜開了雙眼,似乎才從酣睡的夢寐裏清醒,她雪腮微微泛粉,隻將手心裏玉骨折扇轉了一轉,對此野心之言,不過是輕輕一笑。

“齊將軍,誠如你所言,大爭之世,無數機遇與天地,既然你有心做那女中第一人,也未必不可。”

女將目光一亮,試探道:“謝家主願意助我了?”

謝家府邸富麗絕倫,待客之堂更是處處精致華貴。

此時天色微暗,一點細碎的黃昏之光越入堂中,諸多金玉裝飾、琉璃珠子,迎光輝映,呈現出不遜色於萬千燈火的輝煌。

謝泠合上折扇,白皙纖細的手執著扇柄,玉質的絲絲涼意貼合掌心,她慢慢摩挲了一會兒,上頭繁複的麒麟駕雲雕紋在她掌中刮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