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思考了那麼一下,而後用扇頭掀起珠簾,慢步走到了齊氏女將的麵前。
珠簾落下間相扣,泛起一陣悠長的叮咚聲。齊氏女將看向她,目光灼灼,鏗鏘有力。
謝家之主謝泠迎麵而來,她生得極其白皙,如此燦然之光落在她的雪膚之上,竟似能穿透一般。
瓊鼻凝腮,膚若白瓷,華光流轉間,若晨間清露般純淨無瑕。她正是十六的年歲,這樣年華的少女無疑是璀璨奪目的,然而她的名字流傳在眾多霸主梟雄的口中,卻極少有人見過她。
她是個女人,所有人都知道。
但她的意義卻不僅僅是個女人,她更是象征著無窮無盡的財富。
是所有人夢寐以求卻求而不得的潑天富貴。
錦繡織緞的霓裳羽衣迤邐在地,額間的鎏金花鈿華光搖曳,落定在齊衿跟前的女郎乍然一笑,道:“好啊,我助你。”
她答應得這般輕巧。
齊衿心下卻警鈴大作,同為女人,她自然不易被此無害的美麗容貌所迷惑,故而她最先所感受到的,反而是這皮囊之下,一種由內至外的陰鬱與腐朽。
尤其是她笑時,杏眼瑩潤,卻幽黑得不達眼底。
齊衿在此目光之下,忽而生出些許冷汗,她謹慎地問道:“謝家主願意助我,可有什麼索求?”
謝泠詫異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應有盡有,有什麼可圖你的?願意助你也不過是想看看,你究竟能走多遠。”
手中的折扇被緩緩撐開,她以扇麵掩唇,眼含笑意地道:“謝家重商,以天下盈利,你可莫要讓我失望才好。竟然選擇這樣的路,惹我心生興致,可就回不了頭了呀。”
“誓不回頭。”齊衿道。
“人心之中的成見之山未必不可顛覆,禮教所傳的偏見之海未必不能幹涸,但你須得經曆比尋常男子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艱苦與磨難,方可得見些許成效。”
“此路注定要顛覆乾坤,枯骨萬千,你將會迎麵世道傾軋,時局不容,甚至留於青史被後人反複詬病。”
“如此,你也不回頭?”
謝泠的聲音低沉得有些卷懶,與齊衿四目相對。
這位女將的神色堅毅決然,就這麼定定地看來,給予了無聲的答複。
當日,齊衿從謝家的府邸走出,帶走了三千石糧草。
謝家的管事謝又年看著一車又一車的糧草,從糧倉裏運出,忽然覺得近來家主行事有些反常。
譬如前日占了青州樂安郡的李初七來借糧,謝泠大手一揮就給了一千石。今日益州齊衿來訪,又給了三千石的糧。
謝又年跟了謝泠一年多的時間,也算是對她有所了解,謝氏家財萬貫,謝泠在吃穿用度上用的都是頂好的東西,說是出手闊綽也是不假,可那是對自己。而這樣闊綽的對別人,他當真是沒怎麼見過。
就……鐵公雞成了大善人,倒是頗讓人覺得奇怪的。
但心裏疑惑歸疑惑,要讓他去問個清楚還是罷了,畢竟這位看似無害的年輕家主,可是個實打實的狠辣角色,謝又年一直覺得她自金獄裏出來後,就心性大變得讓人莫名心生膽顫。
此時,謝泠還在庭院裏修剪蘭草,庭前積水空明,隔夜的清露在枝頭彙聚成一涓細流,輕輕地落了一滴,沒入青泥中,了無蹤跡。春日暖陽,她立於蘭草花架前,鮮豔明媚的花影橫枝,在那秀麗絕俗的麵容上投下駁雜的光影。
長裙搖曳,珠釵斜橫,她漫不經心地垂著眸將青蔥的長片葉子剪成了各種糟心的模樣,末了還津津有味地品鑒了一番。
謝又年見此,靜默了一瞬,而後才恭恭敬敬地走近,輕聲道:“家主,已照著您的吩咐,妥善將糧草送出了。”
“好看嗎?”謝泠轉頭笑吟吟地問他,清輝映人,她分明笑得如廝婉轉清麗,卻無端地虛浮,讓人覺得萬分不真切。
謝又年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她是在說這盆蘭草。斟酌了片刻,謝又年昧著良心道:“家主手巧,自然沒有不好看的道理。”
謝泠點了點頭,笑容卻驟然轉冷,“謝又年,你好生虛偽啊。”
她幽幽歎喂一聲,纖纖玉骨般的手指拂過剪子的利刃,森冷的鋒芒與瑩潤泛光的指甲蓋交相輝映,幾乎是在瞬間,就刺疼了謝又年的眼,他連忙垂眸,越加謹言慎行。
他是謝泠身邊最忠誠的一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