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寒。
青州城臨海，東北風一刮，又冷又潮。
辛家大宅裏，兩個人影，舉著水盆，瑟縮在寒風裏。
“春巧姐，求求你，跟夫人說說情吧……”
路平舉得胳膊都要折了，兩條腿打著顫，似乎下一刻就要坍塌在地。
春巧端著茶水進屋，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害小姐擔心一天，累死了，那也是活該。
崔浩站在一旁，伸長了脖子往屋裏看，方才探在窗戶旁的人影，不見了。
他咬了咬牙，手上的力道一抽。
“嘩啦……”
半盆子涼水撒了下來。
“小侯爺！……”
路平把手裏的水盆一丟，就去扶人。
與此同時，打屋裏飛奔出來一個人影。
春巧也驚呼一聲：“小姐！”
宣平侯怕媳婦的名聲，隨著他生病的消息一起傳回了軍營裏。
顏老將軍一本正經的點頭：“那是他們家傳的好習慣。”引得眾人偷笑。
再看來傳信的年輕人，跟崔浩差不多的年紀，劍眉入鬢，英姿勃勃。
顏老將軍爽然一笑，確實像那人的兒子。
“你是義軍的首領？”
“是。”
“打著報仇的名義就敢集結民兵？你不怕日後不得招安？”
沒入國家正經編隊的民兵，即便是招安，也少有能落下好下場的。
私自動了軍權，無論是出於什麼目的，皆為上位者所不能忍。
七爺神情嚴肅，道：“士為報國死，天經地義的道理。後梁殺我百姓，搶我國土，害我戰將，凡是大陳的老百姓，人人皆有責任誅而後快！”
他笑：“護疆土是大陳子民骨子裏的氣血，招安那些是權臣的把戲。我做好本分事情，自有大陳列祖列宗庇護！”
顏老將軍神色欣慰，拍案而起，稱讚道：“好骨氣！”喵喵尒説
又聽說他幼年得崔老將軍賞識，才有了投軍報國的想法。
顏老將軍更是欣喜不已。
大陳朝廷正是用人之際，索性做主，收了他為帳前小將，將曲城集結的那些為崔老將軍報仇的義軍，納入旗下，編做了正規軍。
往朝廷上報，以自己帳下小將的名頭，給了個正經名分。
*
“七哥，你說顏老將軍為什麼要幫你這一把？”
“因為我爹？”七爺猜測。
那顏老將軍瞧自己的神態，分明是看到故人之子的欣慰，除了先太子，總不能透過他想到崔老將軍吧？
“舅舅？”崔浩不信，“祖父說他是清清白白的忠臣。”
顏老將軍隻聽命皇上，如果說呂景同是皇上信賴的左膀右臂，那顏家就是皇上的腿腳足趾，旁人記不起來，卻比臂膀都要重要。
窗外的牡丹花，枝搖葉晃，七爺把眼神一收，笑道：“好好養身子，回頭七哥帶你上戰場，一刀一個後梁狗，跟割韭菜一樣帶勁兒。”
崔浩臉色僵住，別說是手刃後梁狗了，他從黑水寨回來落了水，到現在辛榮都不讓他出門呢。
“七爺好凶煞就自己去，他身子嬌弱，七爺不給銀子調養也就算了，哪還能帶著親兄弟出去霍霍的？”辛榮打簾子進來，客氣的說著不客氣的話。
崔浩到嘴邊的抱怨又咽了回去，點頭附和道：“夫人說的是，七哥你這邀約我不去啊，到時候把陳誌高捆了，給我砍一刀就好。真刀真槍的，那得等我養好了身子才成。”
“覺悟甚好啊。”辛榮撇嘴，讓路平把藥端過來，“趁著你的高覺悟，快點兒把藥吃了，跟著七哥出去吧。”
“真的？”崔浩驚喜。
“你要不信，那就還在屋子裏呆著吧。”
“去去去！！！”崔浩連連搶答。
得了她的鬆口，他這會兒頭也不疼，身上也不酸了，三兩口喝完了一大碗藥，高興地跟著七爺出門。
打馬上了街道，七爺才笑著嘲諷他：“你這副懼內的嘴臉，跟姑父真的是有過之無不及！”
小時候，隻要姑姑一個眼神，嗜酒如命的姑父就能做到滴酒不沾，崔浩今日這副嘴臉，那真是一個像。
崔浩點頭認下，不恥反榮：“這可是我們崔家的祖訓。祖父在世的時候說過——上了戰場，腦袋拴在刀把子上，祖母擔驚受怕一輩子。回到家裏什麼都依她，也讓她少流些眼淚。”
他如今雖沒上戰場，可看著祖父和父親的言行舉止長大的，打心底裏覺得聽夫人的話，是尊重她的一種表述方式。
七爺揚鞭，“弟妹可不是一個會為你抹眼淚的女子。”
崔浩驅馬跟上，還不忘替辛榮辯解：“她也就比別的女子堅強了些，過去以往，那麼大的家業在那裏撐著，她要是也學旁人哭天抹淚的，那日子還過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