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裴氏是皇帝微末時候結識的。那時皇帝尚是一介庶民,有個同鄉,姓賽名阿雷。乃是鄉野大夫出身,後又投軍,做到了百夫長。恰皇帝也投過軍,兩人意氣相投,經曆相仿,一見如故,時時往來。日子久了,便結為異性兄弟,拿了三牲拜了天地。皇帝虛長三歲,便為兄,賽阿雷為弟,一起共圖大事。
然而皇帝待著結拜兄弟赤膽忠心,賽阿雷卻是個圖謀不軌的。趁著皇帝在家鄉起事不成,被抓入獄之際,他一溜煙跑去了京師,重又招兵買馬,另起了爐灶,把尚在獄中的皇帝拋到一邊,不肯搭救不說,反指皇帝乃亂臣賊子,自己做了官身。兩人雖不至於全然反目,但也心存嫌隙。
後來皇帝出得牢籠,賽阿雷不願與其相見。皇帝也慮著兩人俱在京城,恐二虎相爭,反予了他人可趁之機,便設酒置宴,席間不惜折節相向,請這賽阿雷北上,去塞北另辟勢力。賽阿雷倒也情願,便應允下來,隻攜了親信,真往北而去。
這賽阿雷也非等閑之輩,為人能言善辯,講起天下時勢口若懸河,舌燦蓮花,許多大儒尚且辯他不過,反被他三寸不爛之舌說得心神動搖。又因他有個官身,各路官府俱不得禁他四處宣講,因而一時間下至鄉野村夫,上至達官顯貴,人人追捧著賽阿雷,目為上賓。
隻這賽阿雷有一點不好,嘴頭子雖利,下筆卻不成。昔日他在京師,全仰仗親弟弟名阿富的。但此次南下,因要防備皇帝,便將那賽阿富留在了京城,以為耳目。他一路北去,沿途雇了幾個文書,將他所講內容整理成冊。隻是那些文書文筆粗陋,用詞鄉野,一個滿意的也無,賽阿雷時時為此煩惱。
見此情形,便有個親信悄與阿雷說道:“若說文筆,這些文書個個都是不行的。他們往日不過依循舊例,照抄成文,哪裏知道如何潤色比方,修文飾辭?大人宣講時若天落花雨,必要換一個文采斐然的才能描摹出一二。”
阿雷深以為然道:“話雖如此,此等人卻難尋。”
親信忙道:“人是有一個,隻怕有礙聲名,不敢用之。”
那阿雷瞪起眼道:“正所謂英雄不問出處,我那結拜兄弟不過是個下等軍夫,我也就是個赤腳醫生,如有合適人選,憑他是個販夫走卒,我如何用不得?”
親信見他急了,忙道:“若是販夫走卒倒真好了,可惜那人是個女子。”
賽阿雷聽得此言,倒真愣住了,千想萬想,真不曾想到屬下薦了個女子。隻是大話已說出口,收回不得,隻好強作鎮定道:“女子怎的?若她果然文采風流,下筆千言,立馬可等,我就用得。”
那親信等得這一句,忙呈上兩篇策論,兩篇賦,幾首詩來。阿雷一讀,果然策論分明,頗有見地。詩賦抑揚頓挫,文采風流。阿雷心喜不已,反複揣摩,竟挑不出半個錯來,忙問親信這女子的根底。
親信便細細道來:“這女子姓裴,閨名煙羅。乃一小官之女,其父與我有同鄉之誼。這裴小姐自幼假充男兒教養,四書五經都讀得,史書也習得,詩詞歌賦無一不精。因她在讀書一道上格外聰穎,父母看著也喜歡,替她四處覓了大儒來教習,等閑男兒見識不如。隻是等她長得大了,婚事卻難辦起來。她定要男子學識超於她之上,才肯嫁人。隻是一般男兒哪有她的文才?那文才過於她的,卻又看她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