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皇帝當真來了拜訪。裴小姐見他果然依約,心頭大喜,忙迎著他往紫檀椅上坐下,又叫人奉上香茶,兩人當真交談起來。談了一陣,皇帝又道清談略少意趣,裴小姐便陪著下了兩局棋。皇帝也算善弈,但究竟瑣事纏身,並不在此等小道上用心,兩局棋都輸了。所幸所輸數目不多,尚存一兩分顏麵。裴小姐心下得意,不由得笑開了。
皇帝見裴小姐雖不甚白皙,形容瘦弱,但眉目間仍有幾分清秀,一顰一笑,亦足以動人,心下真動了三分喜愛之情。隻是想著她到底是個有夫之婦,且和賽阿雷伉儷相諧,便不敢急迫,隻好徐徐圖之。因而他打點起十二分端嚴來,半分不肯言語輕薄,裴小姐見此情形,越發敬重於他,認他是個好人。恰到了晌午時分,她便留皇帝一起用飯。
裴小姐這裏的飯食是皇帝再三吩咐過的,務要清潔新鮮,可口宜人。菜式也是打聽了裴小姐家鄉的樣式,找了地道廚子烹飪的,因此裴小姐吃著十分香甜。皇帝十分殷勤地給裴小姐布菜,自己卻隻挾些瓜果菜蔬。裴小姐看在眼裏,心下很是詫異。
一會兒仆婦奉上一道鮮魚膾來,乃是極新鮮肥美的魚現打撈出來,烹調而成。裴小姐便夾了些,親手布給皇帝。皇帝卻麵有難色,半晌才道:“小姐美意,本當領受。隻是我素來是吃長齋的,葷腥之物實在入不得喉。”
裴小姐忙道:“我卻不知這回事,是我唐突了。隻是這吃長齋不是易事,非得有極大的毅力和願心才可。不知大人因何而發此宏願?”
皇帝肅然道:“昔日我曾為一普通兵卒,征戰於沙場。日暮鳴金時,見殘陽如血,地如胭脂,傷者宛轉求生,死者暴屍荒野。又有人不知何處吹笛,其聲嗚咽,如泣如訴,一時心頭感懷,歎興亡百姓皆苦。我雖一時不能為萬民致福祉,卻能為之祈福,因而發下誓言,原為百姓吃長齋。而今已有十餘載了。”
裴小姐聽罷,大起敬重之心,斂容正色道:“大人有此心,乃是天下百姓之幸,令人敬佩萬分。”
皇帝一笑而過。席間裴小姐又說起離家日久,恐賽阿雷惦念,願及早歸去的話,皇帝不是言語支吾,便是顧左右而言他,如何也不正麵應承,隻道:“小姐駕臨賤地,實屬榮幸。鄙處雖無甚好山水,但也有一二可寓目者,不妨賞玩一番。”
裴小姐自嫁人後,許久不曾遊山玩水了。何況在此處住著,侍候的也精心,飯菜也可口,屋裏各色都是投她所好的,再沒有任何不如意處。見皇帝一力要她多留些日子,她也含糊著,竟當真留了下來。皇帝常來拜訪不說,裴小姐也時時回訪,兩人甚至詩文唱和,當真做起了一對知己。
這一日,裴小姐又往皇帝住處去。誰知去得早了,仆人出來報道:“主人尚沉睡未醒,不好喚起。或者小姐俟後再來?”
幾日廝混,裴小姐已和皇帝這邊混熟了,因此也不忌諱,隻搖手道:“既是如此,也不急著喚他,左右我沒什麼正事,自往書房坐坐,等著就是。”
仆人忙笑道:“小姐請自便,主人吩咐過,小姐若來,隨意自處,這裏便和小姐家裏是一樣的。”
裴小姐臉一紅,訕訕一笑,自往書房坐去了。她先看了一陣書,忽見那長幾上堆著許多雪浪紙,似乎有人寫了畫了什麼。她不由得心下好奇,便放了書,走過去一一翻檢。那些紙上或畫著幾筆山水,或描著幾筆蘭竹,雖不上佳,也有可稱道之處。
裴小姐翻著看著,忽從最下麵翻出一幅重絹設色的小像來。她已猜到這些畫都是皇帝餘興之下畫的,正思何人能讓他如此牽腸掛肚,畫了這麼一幅小像,待會候他起身,必要拿此調笑幾句。再定睛一看,那上麵的人皮膚略黑,身體瘦削,似有弱不禁風之態,可不正是自己嗎?裴小姐當時臊得滿麵紅霞,待要把畫擲下,卻一眼看見旁邊還題著一句舊詩——“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她雖也猜度到,皇帝對自己有幾分意思,但親眼所見,容不得裝傻充愣,故作回避。她一時又是羞憤交加,又是神魂飄蕩,那隻行動不便的左足更是站立不住,身子一歪,便要往後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