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膚可以感覺到……
大腦仍在運轉……
但是,卻無法做出任何回應。
蔚藍天空與深藍海域連成一線,雪白冰山映射幽藍色彩,點點懸浮。陸宣好似漂浮在這樣的海水中,四肢與脊柱被凍得失去行動能力,每次呼吸都有刀刃一般的冰渣子擱在喉嚨裏。
這就是我未來的樣子嗎?陸宣用唯一能行動的、發紅的眼皮眨眨,像個屍體一樣,任人擺布,有知有覺,卻被囚禁在身體這所牢籠裏?
漸進地、緩慢地、不容抗拒地,一點點深入海底。
【喂!】一句怒喝好似刺破重疊烏雲的一抹天光。陸宣奇跡般地發現他能動了,於是他坐了起來,環顧四周,用沙啞的聲音問:【係統?】
【在呢在呢。】係統沒好氣,【你再睡就真的睡死了。】
陸宣沉默少頃,心灰意冷道:【我不想活了。】
係統聞言抬起頭。
【反正事到如今區別就在於早死晚死,堅持不堅持對我和江休複而言都是折磨。】陸宣用一種大徹大悟看破紅塵的語氣說,【長痛不如短痛,請給我來一針巴比妥酸鹽。】
【想得美。】係統啐道,【我沒權限。】
【不行啊係統你一定要幫幫與你同生共死許多年的好搭檔啊!】陸宣噌的一下拽住係統,使勁搖晃。晃得係統裏麵的鋼鐵硬件哢哢作響。
【行行行,我給你打報告!】係統投降,【你想怎麼死?】
這句話擱任何一個其他情景聽起來都像是威脅或打嘴炮,然而在這兩人麵前,確是真真切切地商討找死的一百零八種花樣。
【問題是,】係統思索道,【你能怎麼死?】
語罷兩人都沉默起來,陸宣的身體安詳地躺在堪比五星級酒店頂配的VIP病房內,設備齊全,安保措施良好,無法出門,還有江休複這塊巨大的攔路石。
地震不用想,沒那麼大權限,而且樓房絕對是高防震級別,八級地震像個豆腐塊一樣搖兩下,坍塌的可能性不大;火災、雷擊pass,搞不好一堆人命交代了;……刨除掉所有不可能,可行性最大的方案竟然是——天上掉個能精準砸到陸宣腦袋的鐵餅?!!!
陸宣:【感覺認真跟你討論的我就像個智障。】
*
與陸宣四天睡完一周的量不同,江休複已經兩天沒合眼了。四麵八方的消息傳來把他壓得密不透風,可所有好消息壞消息拚接出來的結論隻有一個:漸凍症有維持性治療方法,但不可治愈。
巨大虛空中,已有無形的時鍾為陸宣的生命滴答計時。而病房中每一次秒針的轉動,都在告訴他陸宣已準備抽身離去。
江休複維持緊握雙手的姿勢不變,直到天光大亮,直到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你怎麼回事?陸宣這還沒怎麼呢,你就先要死要活了!”老爺子聲若洪鍾,聲音大得病房外的保鏢都抖三抖。
江休複的第一反應是捂住陸宣的耳朵,回頭皺眉:“您能不能小點聲,陸宣還沒醒呢。”
“行行行,”老頭子仍舊煩躁,不過音量已經降低了,“我管不了你了。可你這樣不睡覺不吃飯難道小宣就能好?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你好小宣才放心不是?”
“我知道,”江休複低聲說,“我隻是,睡不著。”
老爺子重重歎氣:“年輕人啊。我當年跟你媽離婚那會也翻來覆去睡不著,想我一個大男人怎麼連老婆都守不住,後來過了幾年也釋然了。情啊愛啊,講究緣分,沒有緣分,除了自我排解也無他法。”
“你現在是頭腦發熱,覺得沒他不行。過了幾年就好了,不是有句話說‘時間是治愈愛情的良藥’嗎。”
“愛情。”江休複喃喃自語,嘴角的微笑不知是苦笑還是嘲笑,“我是一時上頭。”
老爺子見他語氣有所鬆動,再接再厲道:“對啊,你看陸宣現在不也挺好嗎,心態也好,你也別愁眉苦臉……”
“爸。”江休複說,“您怎麼這麼囉嗦。”
江老爺一口氣沒喘上來:“嘿你這臭小子,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江休複苦笑:“爸,說出來也不怕您笑話。這麼多年一個人過來了,還真就栽在他身上了。我第一次和他見麵,我就知道我完了。反正不管您怎麼說,陸宣在,我什麼也不要;陸宣不在,您兒子活著也沒什麼意思。您看著來吧。”
他本以為他爸會勃然大怒,卻不想老頭子愣了很久,年過花甲卻仍然挺直的肩徒然鬆懈下來,那一瞬間他就像夕陽下終將消散的影子那般,顯出他這個年紀應有的老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