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達西向我告白之後,我的身體就一直不是很好,先是因為某位親戚光臨,後來卻被隨船的醫生認定是暈船,又加上吹了過多的風重感冒了。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可以一下子生這麼多病,像是要把未來的病都生完了。
不過這些病在我這個未來人眼裏都是小病,雖然我曾經因為淋雨感冒躺過三天,但慣性思維還是一如既往地強大。但是別人卻並不這樣認為。
當我在裏斯本養好病,都沒想要在這座美麗的城市裏轉轉就興致勃勃地準備繼續開始旅行的時候,我才被伊利莎白告知聖瑪利亞號已經在兩天前的清晨出港了。第一次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我以為她在開玩笑。
然而很快我就注意到她說的是真的。
我回想起來,從昨天下午開始,衛斯理先生和沃茲華斯先生就不見了。當時我還納悶了一下,但是想著達西和伊利莎白還在,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但現在想想,問題真是不要太大,伊利莎白和達西並沒有和我一樣有一個要去中國的執念,前者隻是為了體會所愛的人的生活,並且得到他的認可,而後者,我現在已經知道,達西應該是為了我才會登上那艘船的。在那條船上,我所認識的人中,隻有沃茲華斯先生和衛斯理先生是非去中國不可的。
“為什麼?告訴我,伊萊紮……”我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在問。我無法預料,我心心念念想要做的事情,居然被我現在最信任的兩個人阻止了。
這時候,達西正好進屋,她聽到了我和伊利莎白的對話。
“是我請求她這樣做的。”他麵無表情地承認了。
“達西先生!”我不置信地看著他,而後頭也不回地衝出了旅店門。
我一路跑著,跌跌撞撞。這個城市熱鬧繁華,人口眾多——如果我還是跑在朗伯恩或是瑟斐爾的草地上的話,我也許會認為過去的半個多月隻是一場夢,但是現在,我的腳步確確實實地踩在一個陌生的城市裏,被一艘去往中國的船落下了。
我腳不停步,一直跑到港口。喧鬧的城市麵對的,是一望無際的深藍色海洋,而海上是一輪即將墜落的淒美落日。它的光線已經毫無威力,但落在海麵上的粼粼反光還是刺痛了我的眼睛,讓我流下淚來。
夕陽終於沉入海底,從海麵的倒影上,可以看到皎潔的圓月在我背後升起。
在普利茅斯港出發,是在9月初,那麼今天,很可能就是十五,八月的十五。我笑了笑,心底冰涼一片。
夜晚的海風同樣冰冷,吹在我的臉頰上,脖子上,身體上,手上,直吹得我的整個身體冰冷。現在的我,大概就是一根由內冷到外的正宗冰棍吧。我這樣跟自己講笑話,卻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
我一直以為我去中國是想去領略一下當時的社會,就像是實驗課一樣,親身體驗當時的思想文化,感受百年前的百姓的感受,更加客觀地看待曆史,並且親耳聆聽清代大儒的教誨,感受會在今後的時代裏失去傳承的他們的治學精神,譬如王引之,譬如段玉裁,我知道他們都在這個時代和我一起生活著。
我例舉種種理由說明自己要去中國的原因,然而,我也許到現在才明白真相,我隻不過是因為想念過去的生活。畢竟那裏是中國,是我生活過的地方,我想在那裏找到自己的家,證明我在這個世界不是孤單一人。因為無法麵對自己赤|裸裸的感情,無法麵對孤獨的自己,所以我才必須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來包裝它。
曾經聽人說狼在夜晚對天長嘯是因為他孤獨,當時覺著說這句話的人文藝且*。現在,熱鬧在我的身後,我看不到,能看到的隻有這個夜晚下黑色的無邊無際的海洋。它仿佛一個怪獸,可以召喚出人所有的痛苦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