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安突然有些好奇,本想一笑置之,話到嘴邊卻拐了一個彎:“那便帶我去欣賞欣賞。”

醉鬼頓時來了精神,搖搖晃晃地走在前頭,拔開手裏的葫蘆嘴,大口灌酒,旁若無人開始仰天長吟:“不忍小事變大事,不忍善事終成恨。父子不忍失慈孝,兄弟不忍失敬愛。朋友不忍失義氣,夫婦不忍多爭競。[1]”

他高聲一呼,惹得街上行人頻頻注目,醉鬼當然不用擔心有失麵子,秦安也是見過大場麵的,故而神色不變,毫無窘態跟在醉鬼身後。醉鬼的話清晰地落入他耳中,心神不禁微微一動,仔細瞧著前方的背影。

轉過一個小巷,見不遠處有個簡易的攤子,有幾幅字畫展開鋪在地上,其餘的卷好堆放在一邊,有些收進木質畫筒裏,粗略保存,完全沒有正經商販對待商品的模樣。

攤主連最基本的保存字畫都不會,怪不得沒人來買。

秦安瞬間感覺那些字畫變得一文不值,想必畫功也不見得多好。

醉鬼大搖大擺走到攤位前,抬臂隨手一揮,散漫道:“就這些了,你慢慢挑。”說罷,自己蹲在院牆下的陰影中,悶頭喝酒。

秦安有點想走人,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答應這醉鬼來買他的畫。他隨意掃了一眼地上展開的畫作,瞬間愣住了。這些畫作技法隨心,完全不拘泥於規則,像是不甘沉淪,想要衝破命運的樊籠,狂傲不羈,張力十足,震懾心魄。這是經曆過什麼樣的人生才能有這般境界?尋常百姓不識貨,但秦安一眼便能預見這些畫作在百年後依舊無人能望其項背,成為藝術史的經典,流芳百世。

“這些……都是你畫的?”他回頭望著蹲在牆角的落魄潦倒的中年人,不可思議地問。

“不然呢,”醉鬼眉間似有愁雲堆積,“你看中哪副畫記得與我說啊,我還等著賺個酒錢。”

“我全部都要了。”

醉鬼拿著葫蘆準備喝酒的手倏地頓住,聽到秦安的話,臉上並未有太大驚喜,反而有些惱羞成怒,說:“我是見你有眼緣才帶你來看畫,怎麼,你竟然瞧不起我?”

“自然不是,”秦安連忙擺手,“閣下的畫作非同一般,私以為畫中內涵已經遠超前人之作,在此處隨意保管,若不甚受潮損壞,怕是可惜。閣下既有如此高深的繪畫技術,為何不入吳門畫派,以閣下的水準,必定備受賞識。”

孰料,那酒鬼輕蔑一笑,說:“我唐寅,天地間來去自如!不因他人的讚譽而活,不為命途不公而死!我賣字畫隻為換酒錢。”

秦安又震驚了,他說他叫什麼?唐寅?二十年前名動天下的江南第一才子,唐伯虎!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落魄失意的人,終於想起之前那股熟悉感從何而來。秦安以前去江南遊曆時,參加過一場清談宴,他就是在那時遇見了唐寅。

所謂清談,說白了就是一群文人,整天屁事不幹,天天扯些有的沒的。秦安原本不屑於此類宴會,當初友人熱情邀請,勉為其難地去聽了前麵半場,當他準備起身走人時,一個華服少年大步流星走進會談地。

唐寅實在過於招搖,很難不引人注目,秦安見他像是路過此地,站在一人身後饒有興趣地聽著,聽到一半,眉頭一擰,開始毫不留情反駁那文人的觀點。一場清談被外人打斷,一眾文人麵露慍色,不禁替那人出言辯駁。

言辭激烈,秦安都替唐寅捏一把汗。孰料,唐寅坐懷不亂,氣定神閑聽完,開始逐一攻破其論點,條理清晰,才思敏捷,一時間讓人找不出破綻。文人們不服氣,開始七嘴八舌針對唐寅,似是因他攪局而故意刁難。唐寅卻毫不在意,單槍匹馬,舌戰群儒,引經據典,駁得眾人啞口無言。

見眾人無話可說後,頓覺無趣,隨後,灑然離開。

秦安三步並作兩步追上,想與之結交。唐寅自報家門後卻說:“世間仰慕我才華的人多了去,想與我結交的人更是不在少數,倘若我都同意了,身邊好友豈不是魚龍混雜,各懷鬼胎。”

神色狂傲,目中無人,不過唐寅的才華便是他的資本,秦安無話可說。

數年後,唐寅因科舉案入獄,前途盡數被毀,從以前意氣風發的少年,懷才不遇的中年人,到如今的落魄潦倒。秦安幽幽歎息,天妒英才。

【作者題外話】:[1]:《百忍歌》·唐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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