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大雁北飛之地。一片碧波,一片森林。汪洋漸退,生命上岸,得助於陽光,根深葉茂。山巒突起,森林傾覆,大雁驚飛,一去不返。
那是一望無際的貧瘠的土地。植被稀疏,久旱不雨。土地掛著白霜。幾十裏地一個村落。隻有村落,才有一片樹木環抱。人們得以生存,不再倚重於波清林茂。隻重現實,而對現實惡劣的原委不作追思。
雁門關,金沙灘,古戰場。為爭奪生存的權利曾拚命爭奪,現實所迫,惡劣的現實所迫!人類退卻,在意識的逐漸覺醒中退卻至絕望的境地……
古城街邊,衰敗的瓦礫,秋草搖曳。低垂的屋簷下,瘦弱的老人,敞懷露腿,在暖暖的陽光下曬著,了度歲月。
地下,曾有青春,曾有過沸騰的時日,森林,碧波,燕卵!這一切消隱地下,是陽光的沉積。不曾複出,山巒有意,峭然挺身提醒……
喜慶知道,雁北的煤藏十分富饒,幾乎片片土地下都有煤。這不僅是人們說的,而是早就進行工業開采了。大小煤礦無計其數,恐怕光小小的懷仁縣就有十來個煤礦,不過規模都不是太大的。雁北雖然煤藏豐富,但土地卻是很貧瘠,大部分都是鹽堿地。草都很難長,種上莊稼,一畝地不過收個幾十斤。好在地大人稀,一個人十幾畝,甚至幾十畝。碰上那沒人要的荒地,你想種多少種多少。農民不在乎了,對農活,也不精耕細作,差不多把籽兒撒到地裏就完了,等到秋後去收,能收多少算多少,顆粒無收也是有的事。這地方,缺雨,土地墒情極差。
二去德順家的路上,喜慶又想起了補玉。對補玉的現狀,喜慶簡直不敢細作想象,那是怎樣的現狀:紅花綢緞的被子,紅雙喜字,家具的木紋,鏡子……那個人繃著臉,始終繃著臉,那個人是誰?那個繃臉的人是誰?是丈夫。丈夫是什麼人,是朋友嗎?是好朋友嗎?他是一個和顏悅色的人,說話的聲音很好聽,個子高高,相貌英俊,他很體貼,關心補玉,補玉和他說話,看著他,臉上出現笑容,挨近他的身邊,和他挨近,充滿了幸福的感覺……
她怎麼能忘了我,“等一等!”喜慶在心裏大叫,“你怎麼能忘了我?你能忘了我嗎?我是喜慶,小時候氣過你,我給你寫信,充滿了愛情,你也是。你在信上說愛我,你真的愛我不愛,你真的愛我,真的,是吧?你跟他挨在一起,你怎麼能呢?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你還愛我嗎?或者,你暫時把我放下了,是暫時的?迫不得已?
喜慶又快想瘋了。
德順的爸爸媽媽還是不在。德順的爸爸可能去地裏忙去了,德順的媽媽不知去哪串門去了。
窗台上,一個破鐵鍋,種著胭脂花,開得很盛。三女兒就是用這花染紅指甲。三女兒,二女兒也不在,去她們大姐家住了。
二大爺從他那屋裏出來。
“二大爺,我爹呢?”德順問。
“去地裏了,還能去哪?”二大爺說。
“我媽呢?”
“不知道。”
“三女兒和二女兒呢?”
“去馬口窯了。”
馬口窯就是大女兒嫁的地方。
喜慶用手捏一個花籽苞,輕輕一捏,“啪”地爆裂了,黑色的花籽飛了出來……
“喜慶,先到我那坐坐吧。”二大爺說。
“對,喜慶,你先和二大爺坐坐,我去找我媽去。”德順說,說完走了。
喜慶進了二大爺住的屋子。
二大爺家的屋子跟德順家的屋子一樣,都是黑呼呼的土屋。炕上一個大炕席,被子在一邊,靠牆摞著。炕沿邊角就是灶火,一口大鍋,十幾個人吃飯也夠用,但並沒有那麼多人。喜慶原想,這可能是農村殺豬宰羊,非這樣,有一口大鍋不可,是必要的,其實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怎麼回事?又說不清楚了。
“二大爺,就您老一個人在家?”喜慶跟二大爺說話。
“二兒子去懷仁了,三兒去地裏,給我掰幾個嫩玉茭。”
“二大爺,您的大兒子在哪兒?工作了吧?”
“工作了。大兒子是部隊裏的團長,轉業了,現在到了大同市工作。”
“大兒子常來看您嗎?”
“不咋常來,他忙。”
“您去過他那裏吧?”
“去過。住不慣,他忙得跟個啥似的。”
“二兒和老三他們也去過吧?”
“他們經常去。”
“二大爺,您今年有…?”
“六十七了。唉,快七十的人了!”
“二大爺,您的身體還是挺好的。”
“不行了,這二年感覺更不行了。咳嗽,氣短,這兩天感冒,不想吃飯,德順媽給我弄得糊糊拿糕,吃不下去。我讓三兒給我拔幾個嫩玉米,哎,就上點酒,還能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