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沒等樓絨絨說話,郢澤便出聲道:
“去縣衙。”
語氣裏暗隱怒意,顯見得是對官員之懈怠已然心生不滿。
然而一旁的樓絨絨卻輕輕握住了郢澤捏緊的拳,在郢澤轉頭看向她時,微微搖了搖頭,提醒道:
“今時不同往日,還是先看看百姓的狀況吧。”
郢澤方才從盛怒中回過神來,記起自己此時尚在微服出巡,不能輕易暴露身份,若是以一普通商賈的身份去縣衙質問,實在沒有道理。
於是方收斂了怒意,悶聲道:
“既如此,那便聽絨絨的,先尋個地勢開闊處,將炭火卸下,再設了桌案來,打起招牌,若是有百姓家中受災,經確認無誤,便可領了炭火去。”
鄭百盛應聲前去布置了,郢澤同樓絨絨亦下了馬車來,一戶一戶去查看百姓家中的情況。
郢澤在京中已然查看過官員的簡報,然而卻未曾想到,災情要比簡報中所述還要嚴重。
百姓的屋舍被壓塌的情況,幾乎司空見慣,隻是有些人家屋舍全塌了下來,有些人家幸運些,隻塌了一角,一家人還能擠在剩下的一點空間裏,瑟瑟發抖著取暖,還有的人家,雖然居住的屋舍沒有倒塌,但所養的牛羊棚子卻塌了下來,代表著一家人財富的牲畜都死於非命。
這樣的天氣,牛羊根本賣不出去,樓絨絨就瞧見了好幾戶人家倒塌的棚子下麵,露出的牛羊凍僵的屍體。
財產損失倒還算輕的,最嚴重的是,因為連天大雪,導致氣候反常地極為嚴寒,許多人又失去了屋舍,無處存身,身上的衣衫遠遠不足以禦寒,樓絨絨隻是走了一條街的距離,就已經看到有幾戶人家院子裏,停放著被凍死的人的屍體。
這些屍體裏,有的是尚未足歲的小嬰兒,也有須發皆白的佝僂老人,甚至有正值壯年的漢子,死得時候可能正將家人護在懷中,死後也依然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像是被這寒冬冰封在了那一瞬間,還有幾歲的小女孩,
滿臉滄桑的婦人……
最讓人覺得可悲的是,這些屍體,幾乎都是裸露著的,衣裳全都被其他人扒了去——還活著的人為了能生存下去,不得不犧牲死去之人的尊嚴,甚至連裹身的草席,都被用來取暖,最後隻留下滿天的白雪,替生者為逝者蓋上一層被。
這樣慘烈的景象,讓人幾乎難以記起,現在甚至還在正月裏,幾天前大家還正在為了新的一年歡呼雀躍,放鞭炮貼桃符,一家人圍在一起,團團圓圓、溫暖幸福地吃著年夜飯……喵喵尒説
別說樓絨絨,就連蕭立一個漢子見了這樣的景象,都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
“*他娘的,戶部那群孫子,但凡能早來兩日,都不至於死這麼多人,等老子回京,非得……”
非得什麼,蕭立到底沒說出來,說出來亦無力,不管做什麼,眼前這些逝去的生命,到底都不可能再回來了。
樓絨絨看著看著,忽然走向一戶人家,這戶人家屋舍破舊,大約是久未修繕,故而倒塌地格外嚴重,院子中央躺著一具女子的屍體,屍身上竟還留著一層單衣,一眼看去,壓根不像有人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