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第六章.沉沒8(1 / 2)

熬過一夜,天際緩緩發亮。

急救室以外的世界從夢中醒來,即使沒有太陽,那些鮮活的生命也在為了每一口呼吸每一寸光線全力以赴地跟隨命運的波濤激流勇進。

在餘聰的家人趕來之前,安東覺得或許自己是這裏唯一一個在乎他生死的人!

他看著門內餘聰被各種儀器包圍著,臉上帶著維係生命的氧氣罩,床邊立著吊瓶杆,腦子裏想象著餘聰所傾訴的那些經曆,他不知道餘聰還願不願意再醒過來。或者,等人醒來了,他不知道自己又能為餘聰做些什麼?這個世界還能給予他什麼呢?盡管這不是安東第一次目睹自我謀殺,但在麵對一個人的絕望時,依然讓他感到非常窒息。

記憶在腦子裏很被動地挑唆著他拚湊那些往事的碎片,腦海中浮現出了他六歲時看到的情景,父親麵目猙獰口吐著胃裏的東西倒在了門口,母親抱著他躲在桌角死死地目睹父親的痛苦掙紮,跟著就消失在他的生活中,然後便是周圍人的簇擁和奶奶的哀嚎。對於謀殺,或自殺,在一個孩子稚嫩的意識中並不具備更多的理解,他當時不過是覺得大人睡了一個不會醒來的覺,於是死亡的意義是模糊的。直到今天看到餘聰蜷縮在床上的那一幕,他已成熟的認知這才真實地感觸到了死亡的實質,繼而重新再理解了當初母親投毒後的恐懼和痛苦。

天已經亮起來了,安東困意來襲卻遲遲未見來人,他感到一種進退兩難的尷尬。

好在不久,便見一對中年男女帶著急促的腳步聲劃破長空似的從拐角傳來,安東第一次見到了餘聰的親人。

來者是餘聰的姨媽姨夫,他們下了飛機就直奔醫院來。

二人衝到急救室門口,被護士擋在門外,隻能隔著玻璃看一眼奄奄一息的餘聰,姨媽心一疼就哭坐到了地上。咬著牙忍著淚,嘴裏還不停罵著些難聽的話。姨夫來不及去扶她,直找著主治大夫詢問情況。

安東看了看人,忽然緊張著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甚至他都來不及去想自己墊付的入院費,隻擔心自己應該怎麼跟餘聰的家人解釋他們的關係!他打心底裏不想再說謊了,那種割裂靈魂般的偽裝實在是太難受了,於是他像個心虛的小偷心懷鬼胎地離開了那裏。

在回去的公交車上,安東目空一切地坐在車尾的角落,想著好多事。

關於岩峰,他無暇去考慮這段情感的未來,他覺得從岩峰走出那扇門之後,他們就完了,徹底地沒了。對於他而言,心裏的那份懸殊最終在現實裏得到了印證,他認為岩峰愛的人隻是他的自我想象,他的信任也並不來自於了解,而是一種占有一個人的自信心。所以,他武斷地判定了岩峰從沒有愛過真正的他,他無能為力去挽留什麼。

轉念餘聰的樣子浮現在腦子裏,他心疼這個孩子,同時他其實也並不是不喜歡,隻是覺得很多顯而易見的阻礙橫亙在人與人的關係裏。如今再重新權衡一下,餘聰至少在知道自己是什麼情況的條件下,還是在最絕望的時候想到了自己,這份感情或許更加值得被珍惜。盡管他並不接受餘聰的脆弱,因為對他來說,活下去是所有生命必要具備的本能。但是他理解絕望,就像當初在陳燦離開後,他沒有選擇回家,而是選擇了沉淪墮落一樣,絕望會使人迷失一切生命的意義。

到了家,人倒在床上,選擇在腦子裏繼續上演掙紮,漸漸睡去,岩峰依舊杳無音訊。

淩晨時分,醫院的走廊裏安靜地像個墓地,安東如同幽靈一樣又安靜地回到了那扇門的外麵,眺望著對方的生死。

之後的幾日他都是選擇以這樣的方式關心著那個在生死邊緣掙紮的人,他也知道這份心疼也許並不僅僅源自於同情或憐憫,更多可能是別的什麼。他盡可能地避開餘聰的親人,隻想知道人是否已經回來了,而好消息直到第五個晚上才姍姍來遲。

安東一如既往地走到重症室的門外,裏麵的人卻變成了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他甚至都分不清對方是爺爺還是位老奶奶。他的心一下子緊了,但想想前幾晚餘聰穩定的狀態便甩掉了那些壞的擔憂,於是他謹慎地看了看周圍確保沒有餘聰的親人在,便跑到護士的工作台前。

“那個……我打聽一下,之前住那裏的那個年輕人呢?”

“樓下,普通病房。”

“怎麼轉了病房?”

“人醒了唄。”

知道了餘聰的床位,安東立刻跑到了樓下的幾層,來到了病房門口。駐足片刻,他想著大概餘聰的家人陪著他,於是他最終又一次選擇了轉身離開。

回去的路上,他反複看著自己複製到手機上的餘聰發給他的那些話,那個關於給餘聰一個承諾的念頭便像個彈珠在心底不斷跳動著。這或許能夠讓他在活著的世界裏擁有足夠的動力去麵對人生所有的不愛和失去,他是這麼認為的。他覺得……也許在餘聰的人生裏自己的存在是具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價值和意義。而岩峰……可能他並不需要這些吧?然而這些念頭對他而言,並沒有那麼篤定堅決,他也不知道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