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晨光說的都是實情,甚至都不隻是扶貧工作,這上上下下哪項工作不都是基層落實?鄉鎮就這幾十號人,對接的部門卻有上百個,日常工作都疲於應對,現在這扶貧攻堅決勝年,扶貧線的壓力可想而知。
但事實如此並不代表此時提起就適合,許晨光說的雖有道理,但人家州領導下來不是想聽你說困難的,此時坐在許晨光旁邊的王廣發從桌子底下使勁拽了拽他的衣袖,但這小子置若罔聞,王廣發隻能壓低嗓音,苦著臉打斷他道:“許大書記啊,我求你別再說了,這今天已經捅了不少簍子了,你再說這“天”都要被你給捅破了……”
“王書記,你別攔我,就是要給我處分,要開除我,我都要把話說完,我不相信說實事求是的話,就是犯錯誤,今天我就要捅破這層皮!”
接著許晨光看都不看他一眼,仍是仰頭對著陳煒國繼續說道:“陳州長,我們關山的扶貧工作現在還不隻是內容繁重、考核壓力大、問責風險高。更重要的還是沒有政治待遇,調動不了扶貧幹部的積極性,特別是對事業編的同誌來說,你看,前些年事業單位參公改革後,我們南吉市現在的縣級市直事業單位隻剩下五六家了,事業編製的同誌,可選擇空間很窄,於是很大部分都充實到各地的扶貧線裏去了,不是鄉鎮扶貧工作站就是村裏掛第一書記,你看我們關山鎮剛剛那十一位提交調職申請的扶貧第一書記,裏麵隻有一位是公務員編!其餘都是事業編!可見現在我們的扶貧線隊伍,大部分主力都是靠他們事業編的同誌撐起來。可同時,按相關規定,縣級直屬單位事業人員不能提拔進鄉鎮領導班子。那這靠著大批事業編同誌才好不容易湊起的扶貧隊伍,人家卻沒了盼頭,在下麵村裏幹兩年、三年、甚至一輩子都提拔不了的話,那人家還拚命幹什麼?還不如挨個處分早早回原單位,抱著老婆孩子熱炕頭不舒服多了?所以誰還有心思紮根在扶貧一線呢?”
許晨光說的這番話真實、深刻,而且實實在在反映了當下扶貧工作中的一個最關鍵問題——幹部隊伍問題,陳煒國開始聽時還是側身站著、皺著眉頭聽,可聽到後麵,他也大受震撼,這其中的問題與矛盾是非常巨大的!可他在州府,從來就不知道基層麵臨這如此困境!
聽到後麵時,陳煒國已經坐回了位置上,神情凝重而又認真的聽著許晨光的反映,聽完他忍不住感慨道:“沒想到現在隊伍的問題已經這麼嚴重了!難怪之前聽到很多扶貧幹部一下村就犯錯誤被退回原單位,原來其中有這麼些道理!”
見州長認可,許晨光的底氣足了許多,他繼續說道:“所以這裏麵還有個駁論,鄉鎮扶貧崗位其實州裏、市裏是給了不少位置的,是有政策傾斜的,按理說人應該不會少,可我們現在鄉鎮扶貧線缺編卻缺的很嚴重,特別是領導崗位,連我們扶貧工作站的站長都遲遲沒人到位,為什麼?一句話——“旱的旱死澇的澇死”,因為這些領導崗位縣直單位事業編的同誌報不了,而市裏的公務員、參公人員寧可在原單位苦熬資曆,絕大部分也不願到鄉鎮來幹扶貧。我來的時候,我們扶貧辦的副主任吉淼淼還和我說,整個關山這幾年來,還是第一次有公務員編願意來關山鎮搞扶貧副科職,她現在還以為我要麼是一個傻子,要麼就是在原單位犯了什麼大錯誤,被踢出來的。”
說到這,許晨光也不自覺的笑了起來,整個會場少有的洋溢出輕鬆的氛圍。站在門口旁觀的吉淼淼更是捂著嘴笑了起來,她當時還真以為許晨光肯定是有大問題,或者是腦子不正常,不然哪個正常的州監*委公務員會跑關山來搞扶貧?
聽到這,陳煒國也忍不住露出微笑,但很快他就回想起之前在龍山調研時發現的一個現象。在龍山這樣和南吉極其相似的縣級市中,幹部選拔調整的推薦名單一報上來,結果整個龍山在鄉鎮副科崗位上竟空出三十幾個名額,其中卻隻有不到十個崗位有合適人選,其餘位子居然出現了沒有推薦對象的情況!當時陳煒國就讓州組織部門進行專題研判,可組織部門彙報上來的緣由寫的比較空泛,陳煒國忙起來就沒跟進了,沒想到此時眼前這位年輕的鄉鎮幹部居然把基層幹部任免中存在的實際問題的說的這麼深刻具體。”
山中有鳳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