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司裕番外(3)(2 / 3)

且看那傷處不是尋常的跌損摔傷。

鬥嘴之間消卻尷尬,她伸手扯起褲腿往上推了推,仍小心給他換藥,又隨口問道:“小時候經常打架嗎?”

打架?好像也算。

司裕漫不經心地點頭,“靠打架吃飯。”

“說來聽聽啊。看你如今這樣生龍活虎的,想必那時候打架總是贏,讓人很頭疼。”沈樂容亦是很隨意的語氣,手底下利落的擺弄細布膏藥,耳朵卻悄悄豎起來,很想知道這位神秘少年的過去。

司裕卻忽而偏頭看向窗外。

他的過去,幽暗酷烈得如同不見天日的血腥深淵,有什麼好講的呢?

恐怕反而會嚇到她。

心裏有些悵惘,又有些難過,他很快將情緒壓下去,隻淡聲道:“打架太多,記不起來了。你呢?”

“不告訴你。”

沈樂容也是有小脾氣的。

司裕瞧出來了,付之一笑。片刻後,又道:“記事起就是靠打架吃飯,太多了真的記不住。”

“那就挑你能記住的講。師父尋藥去了不在家,我這麼忙前忙後的多累呀!你就當給我講故事,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我不挑的。”

“你不是要去道觀麼。”

這麼一提醒,沈樂容倒是想起來了,她待會確實有事兒要辦,且灶上燉著晚飯,也還沒端來給他。

便隻能歎口氣,“那就下回。”

“行。”司裕殺人時毫無情緒,瞧見她方才失望不高興的模樣,到底有些不忍心。反正她是要聽打架的故事,將那些性命廝殺的事情掩去,倒也能有幾件可說的。形單影隻這麼些年,哪怕後來遇見了阿嫣,有著許多明媚愉快的記憶,在萬雲穀的事情他仍從未跟人提起過。

倒也不妨破例試試。

遂拿手指戳了戳她的小肩膀,語氣商量似的,“找一壺酒,邊喝邊說?”

“不許喝酒!”沈樂容斷然拒絕。

見司裕吃癟似的躺回去,她又粲然一笑,“但我會燉湯,很好喝的湯。到時候外麵吹著寒風,咱們躲在屋裏烤魚喝湯聽故事,豈不是很好麼?”這樣說著,她自己就先期待起來了,麻利的包紮好了傷口,給司裕端來晚飯,自管先去道觀裏辦正事。

途中瞧著周遭,難免琢磨該燉什麼來喝。

……

燉湯換故事這件事,沈樂容是認真的。

蜀地物產豐富,山裏雖遠離市井,卻也蘊藏許多美味。冰雪漸融的河裏有肥魚可撈,獵戶們每日早出晚歸,沈樂容掐著點兒蹲在家門口,能買來極新鮮的肉,獵戶娘子瞧她少女柔雅,又是救死扶傷的郎中,每回都給她收拾好了裝在木盆裏,拿回來便能下鍋。冬日能吃的菌子不多,好在她有先前的存貨。

或是晾幹收著,或是油煎了裝在壇子裏封著,深冬時節拿出來,或時炒菜或是燉湯,味道也很好。

沈樂容不止擅於醫道,廚藝也很好。

每嚐下廚炒菜,能令香氣四溢。

司裕從前苦日子過慣了,其實不怎麼貪口舌之歡,食物於他而言,不過是為了果腹。佳肴也好,菜根也罷,隻要沒□□,能墊飽肚子就成,更不敢奢求味道。直到後來遇見了阿嫣,因阿嫣從未真的拿他當馬夫待,飲食起居都是讓嬤嬤特地照料的,便有種種美味入腹,更不必爭殺求存。

也是因她,沉默的少年尋到了些許煙火紅塵的樂趣。從最初的漠不關心,到後來偶爾會惦記吃食,享受舌尖的美妙滋味,也會在看到糖葫蘆時記得給阿嫣買幾串,在穿行於市井間時,試著品嚐誘人的食物,覺出京城與魏州飲食風俗的不同。

再後來,他來到了劍南。

天府之國的吃食跟京城和魏州迥異,嚐的次數多了,漸而令人沉迷。

以至如今,司裕躺在榻上,聞著撲入鼻中的香味,忍不住就要猜測這頓飯食做了什麼,卷在舌尖會是何等滋味。

素來清冷的人,終是漸漸露了饞相。

沈樂容哪能瞧不出來?

每回瞧著少年臉上故作沉靜清冷,目光卻隻在飯菜上打轉時,她心裏忍不住就能樂開花,做起飯菜來愈發樂在其中。甚至將燉湯的小火爐也搬進了司裕的屋裏,擺好燒紅的炭,架上放好食材的小鍋,等裏頭咕嘟咕嘟的煮起來,便有香氣徐徐散溢。

而後愈來愈濃,誘人食指大動。

司裕閉著眼睛躺在榻上,便是再竭力克製,聞著那香味兒也難免蠢蠢欲動,不時瞄向燉鍋。

這種時候,便是討要故事的好機會。

沈樂容的小櫥櫃裏擺滿蜜餞,等燉的湯冒出香氣,便會丟下手裏的活,端著蜜餞盒子進來,就著榻邊的躺椅坐了,抬抬下巴讓司裕講故事。若少年敢違約不從,這鍋湯自然就沒司裕的份兒了,她不止會在香氣四溢後將美味獨吞,大概還會當著司裕的麵慢慢品嚐,饞死他!

當然,司裕很守信。

再難的事,他既答應了,定是說到做到的。

隻不過自幼沉默寡言,這些年跟人說話時又吝於言辭,講故事這種事對他而言實在生疏極了。見慣生死波瀾,彈指間取人性命,曾遭遇的那些波折對如今的司裕而言,都隻是平平無奇的風波不驚,講出來也平鋪直敘,毫無起伏波瀾。

沈樂容對此也頗為嫌棄。

嫌棄過後,又會追著刨根問底,不為故事本身,隻是想知道這少年神秘的過去,想知道他如何熬過那些驚險。

司裕起初不肯透露太多。

問的次數多了,瞧著少女眸中的擔憂與關切,到底還是鬆了口,除了殺人奪命的事之外,旁的事情不再隱瞞她。

沈樂容每次聽罷,都會愣怔好半天。

她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她是被雙親拋棄後由師父撿回來養著的,比起那些爹娘疼愛、闔家圓滿的孩子,身世實在是可憐得很。師父年輕時喪了妻,膝下並無所出,幾乎將她當成了親生孩子,父女般相依為命。大男人忙於治病救人,心思也不夠細膩,她懂事些的時候,小小年紀就會操心家務之事,不似別家女兒嬌養閨中。m.X520xs.Com

年少時,沈樂容偶爾也會羨慕別家的姑娘,穿著母親親手縫製的漂亮衣裙,染著鮮妍可愛的指甲,無憂無慮又嬌軟可愛。

偶爾跟小夥伴吵架,難免有人罵她沒娘。

那會兒她還小,沒少為此偷著哭。

師父知道這些之後,拋卻平素行醫救人的體麵和善,親自登門去那些孩子家裏教訓,讓大人好生管教。從那以後,就再沒人敢這樣罵,她也在師父的庇護下出落成如今的模樣。

沈樂容一直很慶幸能遇到師父,慶幸這份來之不易的相依為命,卻也很清楚,落為孤兒的孩子有多可憐。

後來行醫救人,她也見過許多病苦,從六旬老者到稚弱孩童,在旁人未曾留意的地方,總有人在經曆病痛折磨。也是因此,她比同齡的少女多了幾分看慣疾苦的豁達與通透,在病苦無常和醫者仁心外,竭力讓日子過得明媚些。

但再多的見識都不及司裕的經曆。

沈樂容從未想過,年幼時的司裕竟過得那樣艱難,哪怕一粒飯、一口水,都須竭力去爭取,沒有任何人能為他托底。

易地而處,她或許撐不過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