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墨傾地,落了一室光華。鋪開錦緞,抖摟光華,慢般打理。輕執象牙篦,湮入了發間微微泛黃,歲月滄桑痕跡。由上至下,梳理流年紛亂。遠處金戈鐵馬,遠處兵器鏗鏘,卻隻聞篦發繾綣聲響,輕柔無限。
朱紙小抿,染了殷紅流彩。豔色初成,顧盼間麗影生姿。眉心一點朱砂,亮了容色,黯了心芒。
妝奩才啟,人聲卻至。
“娘娘,淑妃娘娘!叛軍已經攻過來了,宮門……恐怕要破了!”流嫿慌張趕來,“娘娘,快走吧!”
她挑了支點翠鎏銀鏤蝶釵,回眸一笑溫婉。
流嫿知道,她,在等他。——縉昀王。
“娘娘——”流嫿欲言又止。
她抬眸,笑靨如斯柔媚。
“娘娘——”流嫿複喚,黯然之意悄然彌漫。她躊躇半晌,囁嚅著道:“娘娘,王爺他——王爺他——”
她豁然變色,掀翻妝奩,一地珠翠叮當聲響。“王爺他怎麼了?”
流嫿從未見過淑妃如此失態,一時卻是怔住了。她卻容不得她發愣,急促道:“你倒是說呀!”
流嫿慢慢地、幽幽地開口了。聲線顫抖著扯開一絲怨念。“皇上,是皇上!”
她悚然心驚。
“皇上逃亡前差內侍賜了一盞鴆酒給王爺,——”淚水融在嗚咽裏,暈染開別樣的淒涼。
“王爺他——”甫一出聲,她就覺著無味。結局已是昭然若揭了,此時再問,徒惹傷悲爾爾。流嫿卻陡然怨毒厲聲道:“你,是你!是你害死了王爺!若不是你,皇上怎會下令……你以為皇上不知道麼!”
矜持端莊統統拋卻,她憤而起身,銀釵顫悠悠地晃。許是氣極了,她隻拿手指著流嫿,半晌說不出話來。
流嫿忽地住了口,淒淒哀哀地望向遠方,眼神迷離。“他死了……他死了啊……”
那般簡潔,卻結束了一個人的一生。
亡。
他的靈魂,滲透了這一點一橫一豎折,然後隨著風,墮入輪回。
她所能捕捉到的,不過是這小小的尾音。不過是一聲歎裏,些許往昔的遺留。
她低低地,低低地喃喃念著。曲終了,幕落了。
多長時間,阻隔了陰陽。輪回過去,是否還能重逢?
她,期盼著答案。
流嫿靜靜看著她一言不發。金戈鐵馬,恍惚近了。最初的怨毒沉澱成蒼涼的寂寞。流嫿死死咬著唇,眼眶紅腫。她想起從前,他和她琴瑟和鳴,她在一旁,也是這般靜靜地站著默默地聽著。那一刹那的幸福,仿佛是為了她而綻放的。
雖然知道,這隻不過是妄想。還是放不下執念。她注定是他們的配角,這又何妨呢?誰也不能擾她安享這時光靜謐美好。
可是。往事隨雲散卻。她才知道,她愛的,竟有這般深。已經不甘心僅僅是配角的存在了,已經想要為自己放手一搏了,蓄滿了力隻待一發,卻空落落地沒了目標。
他死了。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淑妃卻就如此笑靨如花,嫵媚早失,隻餘溫柔。曾經的曾經,流年華美。
“你去罷。”她疲憊地揚了揚手。流嫿回過神來,不說什麼就要旋身而去。
“這些珍寶首飾,也拿去罷。就算做我給你準備的嫁妝。”
嫁妝,嗬,嫁妝。蕭郎已去,要這些有得何用?流嫿狠狠地剜她一眼,正迎上她的目光。
那樣空洞。仿佛吞噬了一切,但卻什麼也沒有留下。
眸光傾落,一地蒼涼。
流嫿噤聲,收拾了小包裹,抬了步子,走得毅然決然。
偌大的大殿,冷清了。
宮人們都去逃命了,亂世中,誰也顧不上這個寵冠**的淑妃娘娘。她孤零零地,孤零零地坐著。蒼白的柔荑還握著那柄象牙小篦,青絲早亂,情思早亂。
“真冷啊……”
她幽幽地歎。
再見已是井旁。
多長時間了?自己站在這裏,有多長時間了?
她迎風而立,發絲飛揚。那支點翠鎏銀鏤蝶釵,早已經混跡在殿內滿地殘亂中。古井無波,幽深無底,千百年的滄桑積澱出來的沉默。它聽著她無聲的訴說。
她驀地一笑,千花初綻。手執鴛鴦團錦香囊,雙飛雙宿恩愛。——香囊內,盛著她與他纏繞的青絲。
“當——當——當——”
從哪兒飄來的鍾聲?
她無暇去想。隻覺得,屬於她的時間,已經沒有了。
縱身一躍,身輕如燕,悠悠地飛入了深深古井,墜入了無盡的黑暗。
墮入輪回,與你相約。
她一笑傾城。
再笑傾國。
三笑傾心。
宮門卻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