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這念頭隻是在他腦海中轉了一瞬,就飛快地被他打消了。
怎麼可能?宮中上好的琴那樣多,何須自討苦吃,用這音色並不明亮的羽線來練習呢?
眼前的東宮太子嬌嫩如稚童,絕不像一個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人。
曲子一點點地行進,那些本來打算看熱鬧的人一點一點收斂了神色,個個都變得肅然起來。
曲聲幽咽著流泄出來,那再樸素不過的一根羽線卻是整首曲子的主導者,為箏聲定著音。
箏聲確實是規矩的沒錯,可比起時而雄渾時而悠揚的羽線之音,卻是少了幾分靈透。
箏聲虛有其表而無其魂,隻是在木然地送出一個個樂聲而已。
林婉縈麵色有些變了,心態也有些焦灼起來。她不明白為何會這樣,這曲子她分明也練過千百遍,練得手上甚至長出了薄繭,可她無論有多賣力,這箏聲無論有多流轉,都越不過那穩如高山,聚麵成線的羽線音去。
沈長安手下的鳳尾羽線卻如同有了靈一般,每一個泛音,每一個顫指在她手下都有著行雲流水般的流暢和自然,仿佛生來就應該存在在那裏,而不是被被動賦予上的意義。
林婉縈隻覺得似乎自己一直在被引導著,在那份帶領之下看過霧裏雲山,風起水湧,又被乘風破浪的滿襟激昂壯烈撥開了層層山嵐,看到雄渾的大好河山與滿腔坦蕩。
哪怕她心中再不甘,也不得不承認,她是被牽著走的那個人。
那羽線樂聲如山間泉,從霧中緩緩流淌而下,淩厲地撞碎河上薄霧,撞開水天碧色,撞破寒江冷月,用包羅萬象的聲線霸道又雄渾地將它們融合在一起,柔中帶剛,先抑後揚,恍若隔世。
林婉縈額間汗珠緩緩滴落,沈長安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她也隨著加快,卻突然發現,她已經跟不上了。
手上套著的義甲因為她的慌亂和大力微微顫抖起來,她咬著牙跟著沈長安的節奏,卻因為按錯了位置而彈錯了一處。
沈長安手下動作未停,隻是緩緩抬眸看了她一眼。
她這錯處本來不甚明顯,也很快地被林婉縈遮掩了過去。
可她瞧見沈長安的目光,心中卻莫名的一慌,幾分寒意湧上來,手上的動作也越發的亂。
林婉縈來不及思考為何沈長安有這樣大的本事,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這樂曲之上,她咬著牙堅持著,無論如何都絕不能在大殿上出醜!
殿中旁人都在欣賞著這幽雅而又不失激昂的琴音,皇帝甚至半闔了眸子,不住地讚賞點頭。
唯有江煜皺眉看著沈長安那雙紛飛的手。
鳳尾羽線比蠶絲製成的琴弦細些又鋒利了些,她這般大力的彈撥,那雙小手的幾個手指已然見了血,可偏生這人好似渾然不覺,揉弦的力氣是越用越大,速度也是越發的快起來。
那雙往日裏總是笑著的杏眸如今如同置在冰水之中,墨色翻湧,望不到底,如同身負家國大恨一般。
江煜微怔。
沈長安越彈越快,指法流暢地在羽線上翻滾來去,聽著林婉縈手下錯處不斷的箏音,微微挑眉笑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