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1 / 3)

山雨欲來前的時間過得極快,雷聲轟鳴,烏雲密布。細聽來不是雷聲,是騎兵在奔騰,是馬匹踏響地麵發出的巨響,城內人聽起來恍如雷鳴,預示著大軍將近。

臨塗釋比率領羌人大軍到禺山城門口時,正是清晨時分,身邊跟著兩個羌人王族,唯獨不見臨塗方萬。

他遙望著禺山城牆上傲骨凜然的禺山太守,露出冷笑,一聲令下,身旁的士兵拋了一物至城門口。

那球形的物事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掉落在城門外的土地上,骨碌一滾後靠在城門根上後一動不動。

岑觀言目力極佳,朝下看正對上一張瞪著雙目的人臉,認出底下的是臨塗方萬的頭顱。

那張臉上的雙眼張得極大,嘴唇也沒合攏,呈死灰色,麵容猙獰,像是死前還想喊出什麼話似的。

岑觀言微微笑著,招手向身邊用來傳令的士卒,附耳說了一句話。

“臨塗首領可是殺了臨塗方萬來賠罪的?”傳話的士卒大聲喊叫著,連說了兩遍,兩邊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底下的士兵有些騷動,被臨塗釋比製止,他神情冷酷,臉上絲毫沒有怒色。

對他來說,殺臨塗方萬是值得高興之事,與大寧人如何做無關,隻是給他一個殺人的理由。他自然也不會被激怒,大寧人都是一樣的隻會逞口舌之力,隻要攻下禺山城,一切都不足掛齒。

令旗一揮,猛攻開始。

先鋒隊舉著撞城木朝城門衝去,巨大的震動讓城樓都在晃動,幸好禺山城門在岑觀言的主持下早就加固過,依舊緊閉,沒有露出一絲縫隙。

城門上的流矢落下,紛紛揚揚的箭頭閃著生鐵的寒光,羌人士兵頂著箭雨依舊向前,仿佛不知疼痛地向前衝撞。

岑觀言第一次直麵如此血腥的戰場,鮮血飛濺,不斷有羌人士兵被射中後倒下,其中有許多看著還沒有他年紀大,逐漸成為一具屍體倒在城門口。

他第一反應是痛心,痛心於鮮活生命的逝去,可又意識到他應該為敵人的死去而欣喜。突然的迷茫湧上心頭,但在戰場上由不得他分心,隻能暫且將迷茫拋至腦後,專心照看起如今的形勢來。

城裏的百姓在太守府的勸告下都紛紛投身於後備的工作中。剛回走路的幼兒晃悠悠地拎起水桶,送往傷兵暫歇的棚裏。平日裏在家中操持家事的婦人也顧不得邁出家門算不算傷風敗俗,為傷兵擦拭傷口,或是在炊飯處打打下手,為全城的守衛們做好飯食。

紀月瑤在藥鋪裏與郎中商議箭頭上淬什麼毒,殺傷力能更大些。

所有藥鋪的生烏頭、泥附子、洋金花、生半夏、馬錢子等有毒的藥材都被堆在了中間,郎中忙著支起一口大鍋,將毒藥材煮成水後塗抹在箭頭上。

紀月瑤則在香料鋪子送來的香料裏挑挑揀揀,翻找些能用的東西。

跟在她身後的中年女子伸出一隻手,上頭布滿了老繭和舊傷疤,“月瑤,我來吧。這些東西大多有毒,你還年輕。”

紀月瑤沒回頭,打落她的手,“老師,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忙碌下的一天過得快,也不快。

城門上的岑觀言神經時刻緊繃著,不敢有一絲懈怠。上午的局麵至少還在控製下,城裏頭的箭矢和糧食還算充足,羌人的攻勢雖然猛烈,但死傷也慘烈。

城門下疊起了一堆屍體,後來人踩在前人的屍體上,試圖攻擊城門上的守軍。下頭的人被踐踏得麵目全非,他們也絲毫不在意。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或許也是在意的。

岑觀言看見其中一個士兵凝視著一具屍體,可能是兄弟,可能是父親,眼角流落一滴淚,隨後被血滴覆蓋。一支箭穿透了他的胸膛,他轟然倒下,與那具屍體躺到了同一個位置,然後再也沒有起來的跡象。

後來人又踩踏上了他的屍體。

方郡守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去休息片刻再來。不過輕輕一拍,岑觀言險些沒站穩。站立了太久,腿腳酸痛得難以支撐住全身的重量。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觀言,你先去城裏吃些飯食吧。”

同患難下最容易拉進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方郡守已經喊上了“觀言”,擔憂地看著他滿眼的紅血絲。

岑觀言依舊蹙著眉頭,緊盯著下方陣營裏的臨塗釋比,他鎮定自若地騎在馬上,總覺得會有些什麼意料之外的事發生。

他隻能暫且放下心中疑竇,也沒逞強,踉踉蹌蹌地走下女牆,準備去傷兵棚裏看看眾人的傷勢。

血腥味滿溢,飄蕩在空氣裏。婦人們手上絲毫不敢停頓,聽著郎中的指揮擦拭血跡,清洗傷口,再傷拿白布包紮上。更嚴重些的隻能放在一旁,由郎中試試看能不能保住一條命。

沒有人哭泣,邊關的百姓對生死之事看得很開闊,有未出嫁的女子打著拍子唱著歌謠,逐漸由更多人跟著一起哼著:“禺山郎,娶女郎,親難成,去沙場。

血流盡,滿身傷,月下說,想嬌娘。

想不得,心慌慌,郎啊郎,心兒飛山崗。

說歸期,也不長,郎啊郎,等郎來回鄉”

她們盡力地笑著唱歌,等前頭守城的人活著回鄉。

岑觀言駐足聽了一會而,身後有個女子的聲音喊住了他。

“岑太守,我有個法子,應當可以一試。”

他轉頭,看見一位荊釵布裙的中年女子,方額廣頤,沉著地開口,眼裏閃著光。

總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明明隻是在前幾日紀月瑤處見過一麵。

“您說便是。還有,怎麼稱呼?”岑觀言頷首。

“我曾借閱過的古籍,其中提到以金汁退敵,或許能有些用處。至於稱呼,無名之人,姓名不足掛齒。”

她對姓名閉口不談,隻說可用金汁退敵,雖說是古籍上看見的,臉上一副運籌帷幄之色,更像是親身經曆過的。

岑觀言思忖著方法的可能性,古籍所言金汁者,糞水也,糞水汙濁,可傷人眼,有傷口者傷則更重。

他找於師爺吩咐了號令,想著下午先用上試試,若能退敵自然再好不過。

兩人正說著話,遠處傳來喧鬧聲。

岑觀言抬眼望去,城裏的百姓圍著圈,好似在群情激奮地唾罵著什麼,情緒激動的已經上了手,抓起地上的石頭便扔過去。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聲音由雜亂趨向整齊,“殺了它!”

還有一波一波的應和聲,“殺了它,把屍體掛到外麵給那些羌人看看!”

岑觀言走過去,圍觀的百姓給他讓開一條路,方才還在傷兵棚裏打下手的一名婦人指著地上的幼兒,給太守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幼兒縮成一團,還是擋著身後的女子,一步都不肯後退。它抬眼時,露出與羌人如出一轍的眼眸。

翡翠的綠,閃著瑩瑩的光,很澄清的一雙眼。

婦人還在講著:“那裏頭那個是吳氏,幾年前搬來的,當時還懷著胎,也不說孩兒他爹是誰。其他人也不好多問,偶爾可憐她還會送些紅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