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心容易亂。
顧儀想到很多,比如幼年的經曆,不斷閃現著先帝的臉,幼帝縮在她身後喊阿姊,紛揚雜亂的記憶湧上心頭。
以及身邊的岑觀言。
他坐在樹下的石凳上,一隻手撐著頭看向她的方向。
比起其他喝醉的人來說,他除了回答問題時話多了些外,安靜得有些過分。
顧儀望著月色,手平放在桌上,難得偷得半刻閑暇,幹脆也不說話。
月色淺淡,風也和緩。
顧儀忽然察覺到手上覆上另一隻手,帶著微微發熱的溫度,手腹有長年握筆生出的繭,靠在她指頭的關節上。
那人似乎找到了什麼新奇的玩具似的,不住地在她手掌上打轉,像春日的柳絮落在掌上,輕柔地劃過,不忍多停留。
她扭頭去看岑觀言,他閉著眼,不看月也不看人。
顧儀難以抑製地露出一個上揚的笑,起了些玩心,右手翻轉過來,握住岑觀言伸過來的左手。
她描摹他手掌每處的形狀,最後以十指相扣的姿態垂在桌下。
“岑觀言,你真的喝醉了?”
顧儀低聲呢喃著,也不知身邊的人是否聽見。
“你不能讓我失望。別人都可以,但你一定不能。”
岑觀言低垂著頭,手還緊握著另一隻手,一絲一毫都不肯放鬆,像幼兒攥緊了手心裏唯一的一塊糖,珍而重之地留在身邊。
他終究是太過疲倦,倒在石桌上後,呼吸聲逐漸平緩,竟是睡著了。
顧儀有些發笑,任由那隻手被他抓著,坐在樹下望著夜空中稀疏的星點。
因隕星之事,她也學了些天文相關的知識,雖隻是些粗淺的皮毛,隻能初步認出二十八宿的分布和幾星的預兆而已。
北鬥右移,貪狼出其位,破軍隨行,按宮繼的說法又是大凶之兆。
她也不理會,安心地望星,看完星鬥看人。
人生得極清俊,與世家子弟不同的清朗,眉目如畫,鬢如刀裁,是副頂頂好的皮相。
他雙眸緊閉時,無端生出些憂思,緊蹙著眉頭,睡夢中也似擔心著什麼事。
顧儀用另一隻手撫上他的眉心,眉頭總算舒展了些,她歎了口氣,卻猝然望見那雙緊閉的眸睜開,正好撞上他睜眼時的視線。
岑觀言還有些迷糊,頭有些疼痛,緩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晚宴時喝了一杯菊花酒,自嘲地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頭。
不過喝了一杯,竟是醉倒了,他的酒量逐漸變小,往日至少還能撐到回家睡個一整宿,今日竟是直接在風荷殿裏睡了過去。
他終於徹底睜開了眼,眉心有隻溫熱的手,眼前有張明媚的臉,幾乎以為是還在夢裏沒醒過來。
隨後他視線下移,落到兩隻交握的手上。
他的手粗糙寬大,另一隻手纖長細膩,不是詩句裏寫的“柔夷”,也不是時下文人愛寫的“紅酥手”。
它骨節分明,纖細修長,不是與人遞酒的纖纖素手,也不是拿針拿線的繡花巧手,合該是隻握筆蓋印、或握劍掌殺伐的手。
他有些緊張,總覺得醉後唐突了殿下,趕忙站起身來,想先將那隻手鬆開,卻被身旁人抓住。、“這可是岑卿先牽的手,不說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