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觀言睜開眼時,耳邊是嘈雜的人聲,不住地在呼喚著些什麼。
“岑大人,您醒醒,今日可不能馬虎。”
黃衣內侍滿臉堆著諂媚的笑意,還有些不易察覺的憐憫之色。
岑觀言發現自己撐著頭在書桌上打盹,記憶有些模糊,怎麼也想不起來睡前發生了何事。
“岑大人趕緊去前朝吧,其餘大人還在太和殿等著呢。”
內侍還在不斷地催促著,岑觀言起身後披上官袍,紫袍瀲灩,革帶束腰。
他對鏡自照,才發覺發絲竟染上些許白,身體比他認知中更瘦削,在寬大的紫色官袍遮掩下,顯得十分蕭條。
內侍引著他往太和殿去。
回廊上人煙稀少,遠處宮闕素幡飄舞,映照在朝陽的曦光下,岑觀言想駐足望一望清晨的暉色和遠處有些熟悉的宮殿,無奈內侍一直催促著,隻能加快步子離開。
太和殿,肅穆而死寂,殿門口懸掛的花梨木掐絲宮燈上蒙著素白的紗,在寒風中垂下。
岑觀言被一把推進太和殿裏,守在殿外的侍衛卻目露尊崇之色,末尾青袍朝臣見他進殿後,驀地行了個大禮。
青袍朝臣喊他:“岑首輔,快到前頭去吧,陛下等您呢。”
岑觀言茫然地環視著太和殿中的景象。
朝臣分兩列站立,右列為首的位置還空著,不斷有人回頭張望向殿門的方向。
十六歲的少年君王坐在龍椅上,威嚴赫赫,卻眼底含悲。
而岑觀言第一眼望向的龍椅邊並沒有熟悉的玫瑰椅,也沒有熟悉的人。
她本該慵懶地靠在椅上,聽朝臣奏天下事,再在唇邊勾出一個或冷淡或讚許或譏諷的笑,再不緊不慢地一言點破旁人迷津。她偶爾也會向他的方向投來一個眼神,在空中視線相遇,她會眨一次眼。
這個認知使他一時沒有意識到其他人的異常情況。
他被推到了右側的首位上,渾渾噩噩地度過了朝會,殿中各色人等的聲音紛亂錯雜,卻都被吞沒在風聲裏,被阻隔在耳外。朝臣們的嘴閉閉合合,人臉模糊不清,時間也不知何夕。
岑觀言什麼都聽不見,腦海中思緒翻騰。
直至下朝時,方才的青袍朝臣一路小跑著停在他麵前,與黃衣內侍一樣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鞠躬稱他為“岑首輔”。
岑觀言看不清他的臉,隻聽得他低聲的道賀:“學生還未祝賀岑首輔脫離苦海,可大展宏圖,再無人能縛住您手足。”
岑觀言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追問了一句:“你在說什麼?”
青袍朝臣臉色一變,聲音壓得更低,隻有正在交談的二人能聽清楚。
“昭和長公主薨歿,她曾給予您的屈辱雖無法奉還,可至少再沒有人能阻礙您在朝中施展抱負。如今這朝廷,可是您說了算!”
岑觀言腦海中翻滾的思緒突然停滯,一時間太和殿中的其他人都似消失了,隻餘了那一句話在腦海中回蕩,一遍又一遍。
“昭和長公主薨歿於長樂殿,享年三十。”
他回想起欽天監沉重的宣告聲,拋卻了還在說些什麼的青袍朝臣,也將滿殿人拋在腦後,轉身奔出太和殿外。
宮燈上的素紗極為惹眼,無聲無息地飄蕩在晚風裏,按大寧的習俗,這是在送靈。
似乎冥冥之中有什麼在指引他的方向,他急促地奔跑在青石板路上,喘息聲響在寂靜的宮城裏,雨滴落在他麵上也渾然不覺。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直至夜幕昏暗,晚月黯淡,寒風入骨的冷,岑觀言周遭的景色變幻,最後停在一座寺廟前。
石階扭曲地盤旋而上,寺靠山而建,牌匾上書三個字“寶珠寺”。
岑觀言腳步慢了下來,隨手擦幹衣上的水珠,再一步步地走進寶珠寺的右殿。皇室的牌位都供奉於此,長年由寶珠寺看守,按年份排列得規整。
可殿門口沒有人。
他踏進去,在最下端的牌位上尋到了熟悉的名字。
“大寧顧氏儀。”
他念出那個名字,緩慢地,低聲地,再不可置信地摩挲著冰冷的木質上凹下的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