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君不悟(二)(2 / 2)

“就那麼回事兒,”範寶珠瞧他坐得遠遠的,生怕到跟前來一樣,惱得拿眼剜他,“下人都說了,你又來問我做什麼?”

“可有什麼證據?”

範寶珠榻上擺弄香爐,一個蓮花香纂撚在手上填香粉,蘊著涼悠悠的笑側木睞他,“要什麼證據?誰還要判她的刑不成?既沒人怪她,也沒人要她賠什麼,更沒人使她向紗霧道歉,還要什麼證據?我看你是官場上混久了,事事要講證據。”

“胡鬧!”奚甯猛地一拍桌,拔座起來,“既然是沒憑據的事情,為什麼不替她辯解?我知道後宅不是官場,可我也是知道的,你們女人間,靠兩片嘴皮子就能殺人。表妹是個姑娘家,這樣不明不白毀清譽的事,叫她大了怎麼處事?”

“那依爺的意思,要我擺個酒,把滿京官太太們都請來斷斷案?快別招人笑話了,誰家有這閑工夫關心你家一門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

言罷,香料填完,她將鎏金香纂在炕幾沿上磕一磕,抖出一縷紫煙,在陽光裏像一位旖旎的毒藥,頃刻消散。

奚甯的火氣也隻能沉默在這軟如煙雲的糾葛之間,使喚丫頭來,開庫房揀了兩匹雲錦、兩匹妝花錦、四匹雲霧綃,預備著往蓮花顛去賠罪。

才見他跨出去一隻黑緞靴,範寶珠立時將心提起來,“你好些日不歸家,好容易回來,又要往哪裏去?”

“不關你的事。”

奚甯頭也沒回,好像多瞧她一眼都厭煩。冬風擦過他兩臂,狂妄地朝範寶珠吹來,帶著他身上淡淡的水墨香,仿若一劑絕望的春/藥。

斜日輕射蓮花顛裏的紗窗,甫入院門,奚甯便嗅見柔闐的煙火氣,西邊廚房裏叮呤咣啷響,溫暖得像貓兒窩在火盆便打盹兒,咕嚕嚕的響動由他腸胃裏滾出來。

他穿廊跨進廚房,高高的身影將斜日一遮,霜雪便在灶上福身,“老爺來了?我們太太身子不大爽快,在屋裏躺著呢。”

落後,奚甯忙急步踅入正屋,見花綢在榻上做活計,二人互道個禮,他便打簾子進臥房。

月賬半撒,奚緞雲正靠著床頭紮絹花,釵嚲鬢鬆,胭脂輕淡,仿佛美人在雲端。恍見他進來,奚緞雲忙撐著手肘端正幾分,歪著臉窺他,“甯兒怎麼過來了?”

“來給姑媽請安。”奚甯原是朝前走的,臨到床邊,又謹慎地停在幾步遠,細探奚緞雲麵色,“聽說姑媽病了?可請大夫瞧過沒有?”

奚緞雲擱下手上活計,抬下巴使他在杌凳上坐,“沒什麼病,就是不愛動彈,不必請大夫。你朝廷裏事情忙完了?既回來,去瞧瞧桓兒,多陪陪寶珠,你們小夫妻的,別耽誤在我這裏。”

趕上日落,屋子裏像灑了一片金齏,她所指的那根圓杌凳沐浴在粉塵中,上頭擱著她日常穿的一件密合色挑金線裙子。

奚甯拿起來,四處顧盼下,奚緞雲反手朝帳後一指,“掛到上頭去就成。”

他繞到後頭去,將裙子搭在龍門架的桁木上。那料子實在普通,有些起皺,卻十分柔軟,軟得像一片皮膚,還帶著一絲餘香,繞在他的手間。

鋪著鋪著,鬼使神差地,他湊上去嗅了下,旋即做賊心虛地扭頭,見奚緞雲隔著紗帳,還安穩地靠在床頭。

他最後將一片裙子在手上攥一攥,繞回床前,“姑媽不要怕麻煩,既然不痛快,還是找個大夫瞧瞧的好。我們家裏一向都瞧宮裏的太醫,我請來給姑媽瞧瞧,順道開副滋補的方子姑媽吃。我瞧著,姑媽像是瘦了些。”

奚緞雲抬起胳膊,撩了鬢角一縷蓬發別在耳朵上,一味推脫,“用不著,哪有那樣精貴的?過兩日就好了。這時候來,吃過晚飯沒有?”

“還不曾。”奚甯托過杌凳,就在床邊坐著,兩手搭在膝上,擋住一片破窗的斜陽,“我也是才回府沒多久,今兒是靳大人當值,戶部一班堂官在核賬,我偷個空,回家瞧瞧桓兒。”

說著,他又輕擰兩道眉,“還是請個太醫瞧瞧,我看姑媽麵色也不好,臉白白的,眼下是冬天,小病也拖成個大病。”

終於,奚緞雲叫他磨得沒法子,半垂了下巴,紅著臉將被子往上掣一掣,“不是病,就是、是身上來了。”

突如其來的岑寂中炸了個什麼,“砰”一聲,奚甯血直朝脖子上湧。他險些忘了,她還是個年紀尚輕軟綿綿的女人,現下提起來,腦子裏就有什麼跟著冒出來,拽也拽不回去。

他慢搦著眼從被子往上滑,裙子掛在龍門架上,那被子底下,大約就是條褲子,薄薄的,柔軟的,大概是紅的,倘或被日頭照一照,玲瓏剔透,能瞧見白膩膩的皮肉……

熱騰騰的沉默中,奚甯將汗濕的手掌攥緊,垂下了腦袋,好像再看她一眼,都是褻瀆聖學、褻瀆詩書、褻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