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君不悟(八)(1 / 2)

隔日,奚甯湊巧在家,仍舊歇在先妻房內。這院倒簡單,不過一間偌大的上房,兩側幔帳輕掛,左邊用多寶閣架擱出一間廳室,擺了榻椅案幾,右麵劈了間臥房出來。

正廳單單靠牆擺著一張高案,案上玉爐生香,左右用時令鮮花插瓶,牆上掛著一張影畫。畫上是一葳蕤妙女,射有綽約風雅之姿,描著傾國傾城之貌。

奚桓聽父親在家,清早便走到上房裏,進門撣衣拂袍,先對著母親大喬的影畫拜禮上香。

奚甯單手反剪著由臥房裏卷著本書出來,“這時辰,你不在齊修堂裏上課,跑這裏來喬拿什麼孝心?”

他如今三十出頭,正當壯年,輪廓愈發硬朗,眼中沉澱出一股森森威嚴,唇上仍舊流著半寸短須,為其稍顯婑媠的濃眉圓目震下來一股肅殺之氣。

奚桓把這家裏誰都不放眼中,唯獨怕他敬他,不敢放肆,端正地上前行禮,“我有事兒求爹,望爹應準。”

“什麼事兒?”奚甯牽著唇角笑,蹣步到榻上,欹斜著胳膊,瞧著他直樂,“也怪了,在那邊有你外祖母縱著你,在家,上上下下誰不怕你?但凡你要個什麼,底下那些人,還不緊著給你辦,你還有什麼不如意的?還要來求我。”

說著,將書隨手擲在炕幾上。奚桓見他心情好,鬥膽落到倚上坐著,“爹瞧著高興,什麼事情啊,也告訴兒子聽,兒子也好替老子高興高興。”

因二老爺奚巒是庶出,又好酒色,品行有些不端,奚甯跟他說不上幾句話,更與範寶珠說不著,倒跟奚桓說得上幾句。

因此使丫頭上了茶,淡呷一口,剔他一眼,“你外祖父告訴的消息,皇上有意叫我進內閣當值,許我武英殿大學士,大約過些日子,聖意就會下達,傳與各省。”

“那爹的戶部侍郎之職呢?”

“仍舊當著,戶部尚書鍾敏今年已六十高壽,這一二年就當告老還鄉,屆時尚書之職,還是我頂上去。”

奚桓暗忖片刻,臉上稍露憂,“爹,兒子多句嘴,是不是外祖父在聖上麵前舉薦的您?”

一經問,奚甯端正起來,淡笑,“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說說看。”

“兒子想,咱們家已經是如日中天,爹眼下年輕有為,多少人做到六部侍郎時,已是蒼蒼化而白,爹不過三十出頭,業已是戶部侍郎,位極人臣。外祖父擔著內閣首輔,若是他老人家向皇上舉薦,您再進了內閣,底下有多少人,會心生嫉恨,心懷叵測?”

半晌,奚甯眼含欣慰地倚回去,丫頭來上茶果,他將袖淡然一揮,“你剛出生時,朝天觀的方丈為你卜卦,說你是胎帶慧根,天降英才。我倒不信,就憑你自幼不愛讀書,我就隻當你是個混賬貨。”

話說半截,奚桓已將腦袋垂下去,他瞧著直笑,“沒成想,你書沒讀幾本,也沒結交官場朋友,倒對朝政、對時局有些體會。你說得沒錯,我已身居高位,難免引人嫉恨,要是你外祖父再極力舉薦我,的確授人以柄。”

“那爹……”

“不是你外祖父舉薦的。自我與你母親成婚,朝廷上,我與你外祖父一向公事避親。是聖上的意思,你外祖父年歲漸高,皇上想提我進內閣,往後等他退下去,我就好接他的位。怎麼,在你心裏,你爹是靠著姻親關係才一路往上升的?”

“兒子不敢!”奚桓忙起身拜禮,一連討好,“打從爹這些年做了戶部侍郎,對農對商,屢出良策,國庫稅收大有提升,連鍾老大人都對有您這位學生頗為驕傲,皇上也多次嘉獎,兒子怎麼敢質疑爹的才幹?不過是兒子多嘴問一句。”

“多這一句嘴倒是好事,你還年幼,不被這些事衝昏了頭,也難得。隻是這件事,旨意下來之前,不許對任何人說起,你二叔二嬸,還有範家,都不能說。”

“兒子曉得。”

“好了,你的事兒呢?”奚甯抬首壓一壓,示意他坐,“什麼事求我,說來聽聽。”

“也不是什麼大事。”奚桓垂著下巴,兩個眼一抬一避地窺他,臉上漸紅,“姑媽、姑媽她身上還、還沒來,我聽丫頭說,這是個不小的病症,姑媽隻在外頭隨意請了大夫來瞧,外頭的大夫,終究不如宮裏的太醫妥當,想請爹請個太醫來為姑媽瞧瞧。”

那奚甯怔在榻上,腦子轉了半晌,忽然茅塞頓開,登時睜圓了眼,抄起書朝他砸過去,“好啊,你愈發有出息了,這種事是你該過問的?!放著那麼些聖學詩經不讀,成天鑽研女人的事兒!”

“兒子沒有,”奚桓匆匆伏跪在地,磕了兩個頭,適才抬起臉來,“兒子也是偶然聽見姑媽與大表姐說起,還當姑媽得了什麼疑難雜症,問了丫頭,才知道是這個。兒子保證沒鑽研,我發誓!”